荒岚尚在困顿中,听此人这么一喊,好似被当头棒喝,霎时便清醒了,是以他起身时一双桃花眼里已不见半分倦意。慕容瑜却径自点了烛火,正往身上套外衫:“我先去外间探探情况,总归这里地势高,应当不会出事,你且安心休息。”
语毕,他又替荒岚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走了。
劈里啪啦的雨声中,荒岚目送慕容瑜离去。他本有心休养,欲效仿前人卧听风吹雨,可眼下不过四更天,任他翻来覆去折腾也没了困意,只好干瞪着窗外蜿蜒的水迹。
估摸等了有半个时辰,慕容瑜还没回来,外面先吵嚷起来了,细听都是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偶然夹杂着些许急迫的催促。荒岚闻声便再也坐不住,他先将自己裹了个严实,随即推门,一股冷意卷了他墨发肆意飞舞,当真是寒意浸骨。
风催雨急,荒岚凝神细望着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影,半晌才认出这一众人俱是外庄的侍卫,此刻正冒雨一趟趟地往外搬着些粮草一并药材棉被之物,个个步履匆匆、举止紧迫。
朦胧的夜色中,荒岚放目远眺,但见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除却这滂沱大雨,并无一丝异状,他不由奇了:“方才听说某处决堤,但我瞧着与我们这里也无甚关系,不知诸位缘何如此匆忙?”
他声音虽不大,但在嘈杂的雨声中恰似能被他周身不远处的每一人听到,遂有侍卫停下来,寥寥几语朝他解释了前因后果。
距流云山庄数里处,有一座姿容妍丽的翠微山,山脚下正坐落着不少村寨,村民们傍水而居,于这山清水秀之地安居乐业,倒也安逸。可坏就坏在今年异常的雨季,叫这绕山的暮云江涨了水位。短短几日,良田千亩与家园居所便尽数没于汛江中,其中,要数月泉村受灾最为严重。
“听起来灾情倒是紧急。”荒岚支着下巴,昳丽的眉眼在忽明忽暗中瞧不真切,“不过趁夜出行不免略有冒进,为何不等天明再走?”
侍卫似是呆了呆,这才出言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庄主每半月都要去月泉村一带义诊。这次不巧是那地遭了灾,庄主自然是心急如焚了。”
原是如此,荒岚点头道谢,心里料到慕容瑜此次定要亲身前去,遂也想出一份力。
可他甫一接触到寒凉的雨滴,背后忽地发凉,于是不假思索就要朝边上避去,又回首见来人是慕容瑜,才松懈下来。正欲安慰几句,对方却已不由分说捉了他腕,将其拉回檐下:“我已收拾妥当了,你毋需操心,只好生养伤就算帮了我大忙。”
荒岚迥然,转念想来也是,自己这脚伤虽已大好,可长时间行走仍是困难,更别提能出几分力了,遂顺着慕容瑜的意,拄了拐撑在雨檐下。二人相对无言看了场雨,荒岚有意宽慰,却同样担忧这一路崎岖难平,唯恐生出意外。
两相权衡下,他也生出了个妄念:不若我随慕容兄一同去,总归路上也能相互照应。还未付诸于口,慕容瑜已携他进了屋内。烛火惶惶,随冷风灌入而疯狂跳动。
荒岚尚有些不明所以,而慕容瑜已从袖中牵出一卷纸页,纸上密密麻麻的墨色未干,一字一句却极为郑重。细细瞧去竟都是药方、膳食、医嘱之类。
“这是?”
慕容瑜一张张分门别类摆在桌上,眸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我此去少说也得十天半月,你的伤切记不能大意,就依这方子来,每日请阿竹为你抓药熬制。。。。。。”
交待完旁的一堆,慕容瑜握住荒岚微凉的手,一双凤眼似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他只是克制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惟余一片清明:“盼我归来之时,你我不只对坐饮酒,更能携手同游。”
语毕,就见外间有人来报,说是东西已备全了,只待慕容瑜一声令下便可启程。荒岚见对方匆匆披了身防水的油绢衣,就要大步离开。
蓦地,他心中那抹不舍之意更为浓厚,然千言万语只汇为一句:“慕容兄,此去珍重。”
听闻此言,那道挺拔清雅的背影也只微微滞留了一瞬,不曾回头,随即便消失在荒岚目之所及,融入外间冷冽的夜色与风雨中。
这连日的暴雨到底何时才会停?荒岚即便忧心,日子却仍是如常流淌下去。
少了慕容瑜在身侧,他虽有不舍,但自认也能将自己照顾好,可洗碗时就碎了三只玉碟,甚至还不慎划伤了指尖,吓得阿竹再也不敢让他近身厨房重地。
平日里穿衣他也只是虚虚一拢,只觉潇洒,却从不顾及早冬时凛冽的气候。这回没了慕容瑜在旁监督,他又不负众望地得了场风寒,虽不严重,却也实实在在缠绵了数日。
夜里他一人则更是难熬,冰凉的被褥里即便有汤婆子暖着,可到底没一个人形暖炉来得舒适贴心。这样一来,他手脚的冰凉时常能持续一夜,及至清晨,那寒意也未曾散去。
如此这般,慕容瑜不在身侧的不便之处简直不胜枚举。荒岚痛定思痛,认为是自己堕落了,深深陷在小大夫的温柔乡里。对方一抽身,自己便什么事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