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一转,油灯微弱的光晕恰好照亮了暗处那人的半张脸,那是……村长!
村长沉着脸点了点头,刚想开口,浑浊的眼睛却冷不丁地朝窗棂这边扫了过来。
柳儿浑身一个激灵,她猛地缩回头,手脚并用地向后挪了几步,踉跄着转身,跑开了那片墙根。
跌跌撞撞跑回家,母亲昏昏沉沉地睡着,听到开门的声音,支起上半身关切地看过来,声音虚弱:“柳儿?这么晚才回来?外面凉。”
“哦……哦,那只芦花鸡跑丢了,我出去找它。”柳儿喘着气,靠在门边平复心跳。
“找到了吗?”母亲咳嗽了两声。
“没呢,”柳儿摇摇头,走到炕边,微弱的月光照着母亲凹陷的脸颊,“许是跑到哪处草窝里睡下了,明早天亮了再找。”
“快休息吧,别熬着了。”母亲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你晚上要是看书识字,也别念得太晚,伤神。”
“我知道的,娘。”柳儿低声应着。
没东西吃,连晚饭也略过了,她在黑暗中躺下,裴回的视野随之沉入一片漆黑。
黑暗像温吞的水,将感知都泡得绵软,裴回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虫鸣,柳儿的呼吸轻缓,偶尔传来母亲的咳嗽。
裴回试着数她的心跳,一、二、三……可数着数着便乱了。
沈复醉的时间,也走得这样慢吗?
裴回静静地想。在这片陌生的黑暗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格外长。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像被遗落在某个角落,无人拂拭,渐渐蒙尘。
一,二,三……四,五,五,六,七……
沈。
一,二,三……三十、三十一……
……
第二天,天光未亮,一片灰蒙,柳儿便起床了,裴回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
她在破旧的院门前停顿了许久。最终,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屋内。裴回随着她的视线,看见了榻上母亲的脸——那张脸深陷在破旧的棉絮里,面色蜡黄,颧骨高高凸起
柳儿深吸了一口气,踏出脚步。
循着昨夜的记忆,她踩着露水打湿的小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那间存放村中记录的屋子静静立在晨雾里,木门虚掩。
还是来了。裴回想。
她侧身溜了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她适应了片刻,便径直走向靠墙的木架。
几乎是凭着昨日的印象,柳儿从一堆散乱的卷宗底下,抽出了那本册子,双手将它抱起,小心地搁在积着薄灰的矮桌上。
动作间,她未留神,指尖被书页边缘划了一下,她轻轻“嘶”了一声,缩回手,将沁出血珠的指腹含入口中。
定了定神,她借着破窗透进的光,翻动起书册,纸张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她的动作停住了。
裴回视角有限,只比木桌高一点点,他看着册子上的“景光三年”几个字,柳儿手指尖停在“贷种八十石”旁边。
接着,她翻到了下一页,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俯下身,脸几乎贴到了纸上。
哦,这一页被整个撕下来了,所以之前在祠堂那本里找不到。裴回想。
柳儿的指尖比着文字,极轻地念着辨认出的零碎字句:
“秕谷……二十石?”她顿了顿,按在书页上的手指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还是……秕谷?”
“漕运……损耗……六成?”
“放粮名册……百二十人……实发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