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牌位上的漆色还透着生气,证明他肉身虽腐,神魂却凭借邪法,强留于世,窃据此地。”
“所以他成功了。”裴回总结道。
“也许吧。”沈复醉不置可否,“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倒也算‘永生’。”
“我们要去找他吗?”
“不用,”沈复醉顿了顿,“他就在这里。”
裴回闻言,浅淡的眸子微微转动,凝神感受了一下四周,轻声道:“他在墙里。”
“不错,那守夜人巡夜是假,封口灭迹才是真——无非是怕有活人靠近,窥破他这不人不鬼的狼狈相。”
沈复醉话音未落,指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薄薄的玉符。他看也未看,反手便将玉符拍向身旁墙壁上一处。
玉符触墙,墙壁内部立刻传来一声凄厉扭曲的嘶嚎。
整面石壁开始剧烈蠕动,碎石簌簌落下,一张模糊而痛苦的巨大面孔,挣扎着从砖石中凸显出来。
“守夜人巡了百年夜,麦子也收割了百载,”沈复醉语气淡漠,“而你,被封在这墙里百年,感觉如何?”
那面孔发出断续的声音:“永生……”
“在场域里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一遍遍重复最怕的回忆。”沈复醉往前踏了一步,“永生?我看是永刑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巷内的光线骤然昏暗,阴风呼啸而起,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腥气。
墙壁上,地面上,目光所及之处浮现出无数只手臂的虚影,抓挠涌动着。
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少女身影,在巷子尽头缓缓现身,她抬起头,张开嘴,想说话的样子。
喉咙里涌出的却只有暗红的泥沙,土块混着血水从她口中不断溢出,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声。
“场域,”裴回转头看向沈复醉,“我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你灵识回归的那一刻。”沈复醉的声音低沉,“你带着柳儿的记忆回来,就像钥匙插进了锁孔,我们就被拉进来了。”
“所以,在柳儿的场域,楔是过去的真相。”
“不错。”
那身影缓缓飘近,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墙面,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闭嘴!贱人!”墙上的面孔扭曲嘶吼,砖石簌簌落下,村长拼命挣扎,却在砂土中越陷越深,如同被流沙吞没。
身影抬起双手,周围的泥土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只枯瘦的手,从地面升起,向墙中的面孔抓去。
“看来,是当年的执念太深,生出了场域。”沈复醉轻声道,“正好把永生的村长永远困在这里。”
抬起的手掌间,那些泥手一寸寸逼近,缓缓凝聚成匕首的形状。
就在这时,裴回向前迈了一步。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枯槁的柳条蝴蝶,动作轻柔地系在虚影腰间。整个过程神色如常,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为友人整理衣饰。
沈复醉下意识抬手欲拦,却在触及裴回平静的眼神时顿住。
那双浅淡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那张血泪斑驳的脸,没有恐惧或是怜悯,就像看见天是蓝色、草是绿色一样自然。
“八十石种子是假的,”裴回说着,语气寻常,“但你为你娘熬的那碗粥,是真的。”
虚影顿住了,那些即将触碰到村长的泥手在空中停滞着。她低头看着腰间被挂上的柳蝶,血泪渐渐止住,周身翻涌的怨气开始缓缓平息。
“今日当断。”沈复醉看着,语气平静无波。他声音不高,话音落下,玉簪瞬间化形为判官笔执于手中。
这笔其实亦有其名,谓之“千秋判”,乃天地正气所凝,平时除了可以拿来点点穴跑跑路,最主要的功能还是追本溯源,不判善恶,只映因果,落笔处如镜照影,纤毫毕现。
此刻笔尖灵力流转,笔锋轻点,一道白光如便镜般展开。
那镜中映出的,正是此间因果线上的部分:虚假的贷种记录、染血的契约、无数被割舌埋骨的亡魂……
判官笔在空中划出几道轨迹,墨色长卷迅速伸出缠绕住村长的残魂,他立刻发出了凄厉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