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醉挫败地“啧”了一声,收回扇子。“无趣。也不知将来哪个倒霉催的,会瞧上你这么块木头杯子。”
“……?”
“罢了,”他清了清嗓子,勉强摆出点师尊的派头,“今日晨课,不练气,不打坐。”
裴回安静地看着他。
沈复醉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他用手背抹了下唇角,然后用愈发黑亮的眸子盯着裴回:
“学‘看’。”
裴回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看。”他重复道,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目之所及,形色、远近、动静。”
“停。”沈复醉用扇子虚虚点住他的嘴,打断了他,“不是用你这对琉璃珠子看。”
他的扇子向下,虚虚地点在裴回心口的位置,“用这儿,‘观’。”
裴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抬眼看看沈复醉,沉默了。
理解不了。心如何能观?
沈复醉似乎早料到如此,也不急,又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道:“譬如你看那根竹子。”
他随手一指旁边一株被昨夜风雨打折了梢、略显狼狈的青竹:“你观到了什么?”
裴回的目光依言投过去,精准无误地汇报:“圆柱形,中空,有节。高一丈七尺三寸。表面有纵向纹理。上梢断裂,色翠绿,有褐斑数点。”
“……”
沈复醉听着这一长串毫厘不差的描述,嘴角抽了抽:“真不愧是器皿成精,倒也是你的本事。”
他叹了口气,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罢了罢了,那你观为师。”
裴回的视线立刻移回到他脸上。
沈复醉迎着他的目光,扯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嘴角上扬,眼里波光潋滟,是他一惯示于人前的风流倜傥。
但仅仅维持了一瞬,那笑容就像退潮一样,迅速从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瞬间冷下来。
“现在,你观到了什么?”
裴回愣住了。
他看到了沈复醉的眼睛,嘴唇,还有发丝。但他看不到沈复醉的气息,那非形非貌,非寒非暖,他看不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裴回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极不确定地缓慢吐出两个字:
“空的。”
沈复醉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裴回的头发,把那本就只是简单束起的发丝揉得一团乱。
沈复醉长长舒了一口气:“算了,观不会便观不会吧。”他重新拔开酒葫芦,递到裴回面前,“这个总会吧?喝一口。”
裴回低头看着葫芦口,那里还沾着些许莹亮的酒液。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倾身,就着沈复醉的手,张开嘴。
并非去接那酒葫芦,而是伸出一点嫣红柔软的舌尖,舔掉了葫芦口边缘一滴将落未落的酒珠。
然后他直起身,细细品味了一下,评价道:“醇度尚可,欠一分陈韵。”
沈复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裴回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清晨微凉的竹林,跟在日头底下暴晒了一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