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像疯狂滋生的菌丝网络,从脖颈一路蔓延扩散,侵占了左侧大半张脸颊,甚至攀上了眼尾下方。
黑色的纹路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起伏、搏动,如同活着的、正在呼吸的血管,又像即将爆开的孢子囊。
阮侭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吕医生眼里,这男孩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带着点病态的急促,正是“盛茧”最典型的前兆——高烧和呼吸道刺激症状。
“……孟熙……呢?”
过了半晌,他张了张嘴,终于挤出点声音,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被关医生带走了。”
“……瘟疫?”
“盛茧。”
吕吾放下镜子,疲惫地叹了口气,
“高热、溃烂、皮下出血、精神混乱……最终走向衰竭。现在没药,处理方式就是隔离观察,对症处理,听天由命。”
他语气沉重,“病人大于一切。很简单,也很残酷。”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一个痛苦呻吟的病人,不再看阮侭昀,转身快步走了过去:“坚持一下!注射马上就好!”
吕吾刚走开没几步,一个佝偻的身影就蠕动着凑到了阮侭昀床边。
“小昀啊……难受不?孙……孙爷爷看看……”孙伯的手带着汗湿和颤抖,就想往阮侭昀盖着的薄毯上摸过来,声音黏糊糊的,“可怜见的……这脸烧的……”
浑浊的目光滑过阮侭昀露出的、爬满黑丝的脖颈,那眼神并非纯粹的猥琐,还夹杂着一种怪异的、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别的影子的恍惚感,像是想起自己早已死去的某个孙辈。
可阮侭昀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恶心直冲天灵盖。
“滚!”声音不大,却冰冷刺骨,“再碰一下,把你那双老爪子剁了喂耗子!”
孙伯被这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得一哆嗦,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又挤出更浓的委屈和讨好:“哎哟……你这孩子……孙伯是好心……看你一个人……”
“好心?”
“留着你的‘好心’去喂走廊尽头那个马桶坑吧!我看它挺像你那张嘴的!”
孙伯被他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常祈怀走了进来。
白大褂依旧一丝不苟,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平静、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睛。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壶。
阮侭昀那瞬间炸开的、充满攻击性的气场,在看清门口那个身影的刹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嗖地一下……泄了。
他像看到天敌的猫,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盯着常祈怀,警惕又排斥。
“常医生!”孙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换上一副可怜相,“您看这孩子……我好心关心他,他张口就骂人……”
阮侭昀翻了个白眼,都懒得看他表演。
常祈怀的目光在病房里平淡地扫过,先是落在孙伯身上,停顿了一秒,最后才落回阮侭昀那张写满了“别惹我”的脸上。
他没去断官司,也没问缘由,只是对着孙伯,
“孙伯,3号床张先生需要人帮忙倒杯水。”
语气是陈述句,没有丝毫询问商量的余地。
孙伯脸上的委屈和控诉僵住了,又看看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阮侭昀,最终悻悻地嘟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挪走了。
“他骚扰你?”常祈怀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点闷,听不出情绪。
阮侭昀立刻想告状,但话到嘴边又卡住了。告状?显得他多脆弱似的!他梗着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关你屁事!”
常祈怀没再问孙伯,也没再看阮侭昀的脸色。
他径直走到床边,将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然后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