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他看了一眼怀表,咔哒一声合上表盖。
手腕轻轻一抖,这一次没有费太大力气,就从阮侭昀已然松动的手指间挣脱了出来。
他那只被攥过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常祈怀像是没看到那痕迹,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袖口。
“我要去找陈医生说点正事了。”他淡淡地交代了一句,像是在嘱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的表现分在我这已经是负值了,知道吗?待着,别乱动。”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被病房门口的光影吞没的瞬间——
“常医生!”阮侭昀的声音追了出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一直在息察园吗?”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更像是在混乱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常祈怀的脚步微微一滞。
他没有立刻回答。背对着阮侭昀,肩线似乎有片刻极细微的绷紧。几秒后,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言喻意味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呵……”
他终于缓缓侧过半个身子,昏暗的光线从门外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病房的杂乱,投向某个遥远而混沌的所在。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常祈怀开口,语速舒缓,像是陷入了一场哲思。
他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透了低矮污浊的天花板,看向更高处的虚空。
“人心……多么奇妙的造物。它既是承载神性的殿堂,也是滋生疯魔的温床。你瞧这园子里,”
“痛苦扭曲的灵魂,自以为是的狂徒,沉溺于恐惧的可怜虫……哪一个不是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在自我的泥沼里挣扎、沉沦?”
他的目光重新垂落,扫过病房里那些痛苦呻吟、形如枯槁的身影,最终若有似无地掠过僵坐在病床上的阮侭昀,唇角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神祇俯瞰蝼蚁般的、残酷又悲悯的笑意。
“欣赏?或许吧。”
他轻轻摩挲着自己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的指尖,仿佛刚才被攥住手腕的粘腻感仍残留着,
“看着他们自以为清醒地在泥潭里互相撕咬,看着那些可笑的妄想如何一点点筑成新的囚笼……这本身就是一场……极其精妙的悲剧艺术。”
“更确切地说,”
“这里的人,本就无可救药。困住他们的,从不是围墙,而是他们自己那颗……永不餍足、又自以为是的心。”
常祈怀说完,没再给阮侭昀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拉开门,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混乱的光影和人声之中。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
“常医生!”
阮侭昀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急促,甚至带着点破音的嘶哑,像濒死的鸟最后一声啼叫。
门外,那即将融入光影的高大身影顿住了。
常祈怀缓缓侧回身,只露出小半边脸,他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语气里淬着毫不掩饰的寒意:
“你还要怎样?”
阮侭昀仰着脸,深灰色的眼瞳在昏暗光线下像两潭搅浑的水,里面翻涌着未散的疯狂、残留的恐惧,还有一丝……突兀的、近乎天真的执拗。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怪异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认真:
“……能不能,”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床单,“……给我折个纸船。”
他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常祈怀隐藏在阴影里的侧脸,强调般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挑剔:
“要好看的。”
病房里的嘈杂似乎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常祈怀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隔着一段距离,阮侭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镜片后投来的目光,像是在思考他这个荒谬的请求。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