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掀帘进去,见凤姐正领着众丫鬟跪在地上,鬓边的赤金步摇微微颤,脸上却满是认真。礼仪嬷嬷见他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琏二爷。老奴正给二奶奶她们排演跪迎的礼仪,还请二爷指点。”
“嬷嬷客气了。”贾琏躬身回礼,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丫鬟们,见她们都挺直着脊背,动作整齐,心里满意地点点头,“嬷嬷按宫里的规矩来就好,若是有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礼仪嬷嬷笑着道:“二爷放心,老奴在宫里当差三十年,贵妃省亲的礼仪,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贾琏身上,“明日宴上的贡品,可得仔细些。贵妃娘娘在宫里见惯了奇珍异宝,若是贡品寻常,怕是会惹娘娘不快。”
贾琏心里早有准备,连忙道:“嬷嬷放心,贡品都已备好——有江南新贡的碧螺春,有西域的玛瑙杯,还有织锦坊新织的‘异兽纹’锦缎,都是精心挑选的,定能让娘娘满意。”
礼仪嬷嬷点点头,没再多说,继续指导众丫鬟排演礼仪。贾琏站在一旁,看着凤姐跪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却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愧疚——这些日子,他忙着大观园的事,竟没顾上安慰她那日的失落,往后定要多陪陪她才是。
夕阳西下时,排演才结束。
凤姐走出荣庆堂,脚步有些虚浮,贾琏连忙上前扶住她:“累坏了吧?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燕窝粥,回去歇歇。”
凤姐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仍笑着道:“不累。明日就是元春姐姐省亲的日子,咱们可得把事办妥当,不能丢了贾家的脸。对了,那三匹织锦,你可得好好摆着,若是能让元春姐姐喜欢,往后织锦坊的生意,定会更兴旺。”
贾琏点点头,扶着她往西跨院去。暮色渐浓,大观园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朱红的廊柱与雕花的窗棂,静谧中透着几分肃穆。他看着怀里凤姐的侧脸,又想起明日接驾的盛况,心里忽然满是期待——这几个月的辛苦,明日终将见分晓。
第三节
次日辰时刚过,荣国府的朱红大门就敞开了。门前铺着长长的红毡,从府门一直铺到街口;廊下挂着两盏一人高的红灯笼,上面绣着“荣国府”三个金字,格外醒目;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穿着新做的青布褂子,垂手站在红毡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喘。
贾琏穿着件石青织金流云纹的夹袍,腰间坠着蓝田玉扇坠,站在府门左侧,身旁是贾赦、贾政、贾珍等男丁。
他目光扫过街口,见远处渐渐扬起一片烟尘,伴着隐约的马蹄声与环佩声,心里顿时一紧——元春的队伍来了。
“来了!来了!”小厮兴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手指着街口的方向。众人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一队宫廷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銮驾,缓缓走来。銮驾的顶盖上镶着五爪金龙,四周垂着银线流苏,风一吹,流苏轻轻晃,洒下细碎的光;銮驾两旁,跟着十几个穿红袍的太监,手里捧着各种仪仗,排场盛大得让路边的百姓都纷纷驻足观看。
“跪迎贵妃娘娘——!”随着总管太监郑三宝的高声呼喊,贾赦、贾政、贾琏等男丁齐刷刷跪下,身后的丫鬟小厮们也跟着跪下,齐声喊道:“臣等恭迎贵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銮驾缓缓停下,郑三宝走上前,亲自掀开轿帘。一只穿着明黄色绣鞋的脚先踏出轿外,跟着,元春身着一件大红撒花软缎长裙,外罩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领口缀着颗东珠,缓缓走了下来。她约莫二十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几分深宫的疲惫,却仍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起来吧。”元春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威严。众人连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抬头直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女眷从府内走出,见了元春,连忙屈膝行礼:“臣妾(儿媳孙媳)恭迎娘娘。”
元春走上前,扶起贾母,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老祖宗快起,天气凉,别跪坏了身子。”她握着贾母的手,见老人的手冰凉,连忙把自己的暖炉递过去,“这暖炉您拿着,暖暖手。”
贾母接过暖炉,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元丫头,你在宫里受苦了。”
元春轻轻擦去贾母的眼泪,强忍着心酸,笑道:“孙女儿在宫里很好,圣上很是体恤,老祖宗放心。”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凤姐身上,见她穿着件石榴红的刻丝袄裙,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便笑着道:“二弟妹越发标致了。这些日子,府里的事辛苦你了。”
凤姐连忙屈膝:“娘娘折煞臣妾了。能为娘娘、为贾家效力,是臣妾的本分。”
郑三宝在旁笑着道:“贵妃娘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去荣庆堂更衣,再往大观园去吧?”
元春点点头,在贾母、王夫人的簇拥下,往荣庆堂去。贾琏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郑三宝——他今日穿着件石青缎的宫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时不时打量观察着府里的陈设。
荣庆堂里早已备好了更衣的房间,里面摆着件月白绣玉兰花的比甲,还有双绣着鸾鸟的软缎鞋。元春更衣时,贾母、王夫人、凤姐等女眷在外面候着,贾琏则陪着贾赦、贾政、贾珍在正厅说话。
“琏儿,”贾政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大观园的宴都备妥了?”
贾琏连忙道:“回二老爷,都备妥了。沁芳亭的宴席摆了十二桌,每桌都有江南新到的海味,还有宫里赏的女儿红;戏班也请好了,是京城里最好的‘玉春班’,准备了《长生殿》的折子戏,都是娘娘喜欢的。”
贾赦点点头,手里把玩着玉扳指,漫不经心地说:“嗯,你办事,我放心。只是待会儿宴上,你可得多敬郑太监几杯,他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往后元春在宫里,还得靠他多照应。”
贾琏应道:“大老爷放心。”
不多时,元春更衣完毕,从内室走出。她换了件月白绫裙,外面套着件藕荷色的披风,显得更温婉雅致。众人簇拥着她,往大观园去。
大观园的门口挂着“大观园”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两旁摆着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是从宁府挪来的,临时刷了层白漆,倒也显得庄重。走进园内,沁芳溪的溪水泛着波光,两岸的垂柳虽已落叶,却仍透着几分疏朗;潇湘馆的湘妃竹在风中轻摇,发出“沙沙”的响;怡红院的海棠虽未开花,却也枝干遒劲,透着生机。
“这园子建得真好。”元春看着眼前的景致,眼里满是惊喜,“比宫里的御花园多了几分野趣,倒像江南的园林。”
贾母笑着道:“都是琏儿和山子野先生的功劳。他们怕你在宫里闷,特意按江南的景致建的,让你省亲时能舒心些。”
元春看向贾琏,眼里带着几分赞许:“二弟有心了。这园子,定花了不少心思。”
贾琏连忙躬身:“能让娘娘舒心,是臣弟的本分。前面就是沁芳亭,宴已经备好了,请娘娘移步。”
众人往沁芳亭去,远远就见亭内按等级设了五桌宴席:最靠近溪水的主桌铺着明黄色桌布,摆着银质餐具与官窑瓷盏,只设两个座位,是给元春与贾母的;主桌左侧设“亲眷桌”,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右侧设“宗族桌”,坐贾赦、贾政、贾珍;亭外廊下另设两桌“陪侍桌”,一桌给宝玉、黛玉、宝钗等小辈,另一桌给郑三宝与随行的宫廷侍卫——每张桌的桌布颜色、餐具材质都有区别,主桌用明黄,亲眷桌用藕荷,宗族桌用石青,陪侍桌用月白,一眼便能看出等级差异。
案上的贡品也按规矩摆放:主桌旁的高几上,摆着江南新贡的碧螺春、西域的玛瑙杯,还有三匹叠得整齐的锦缎,正是织锦坊新织的蒂蕬猫“神机妙算”红色小狐狸斗篷款的提花织锦,用红绸裹着,透着无比精致。
第四节
丫鬟们穿着新做的青布裙,捧着银盘按“先主后次、先女后男”的规矩布菜:先给主桌的元春、贾母布菜,再依次给亲眷桌、宗族桌、小辈桌,最后才给廊下的陪侍桌。冷盘先上,糟鹅掌、卤鸭舌、醉蟹、水晶肘子摆得精致;热菜随后,糖醋鲤鱼、红烧鹿肉、扒鸡、炖熊掌都是豪门宴席的规制;甜品是泉州的土笋冻、苏州的桂花糕,用小巧的白瓷碟盛着,衬得格外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