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偏殿了。”小太监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咱家就送到这儿。您进去后,需跪行至毡毯处,不可抬头直视圣颜,回话需如实,不可有半分隐瞒。”
贾琏顺着小太监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偏殿,殿门紧闭,门前没有一个侍卫,只有两盏宫灯挂在廊柱上,昏黄的灯光在殿门上投下扭曲的影,像一张冰冷的脸。殿宇的朱红漆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木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陈旧、阴森。
“多谢公公提点。”贾琏躬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太监点点头,转身提着羊角灯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御道的尽头。
贾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偏殿的门。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龙涎香,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殿内漆黑一片,只有殿中央的香案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明黄色的毡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御座前,毡毯上的龙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
他按照小太监的嘱咐,跪行在毡毯上,膝盖触到冰凉的金砖,寒气顺着衣袍往上爬,让他后背的汗瞬间洇透了中衣。
殿内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来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任何预兆,像从黑暗中凭空冒出来,冰冷得像结了冰的铁。
贾琏的心脏猛地一缩,缓缓抬起头,却只敢看到皇帝的龙袍下摆——明黄色的绸缎上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的图案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暗金的光,下摆扫过毡毯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殿内,比惊雷更让他心惊。
他不敢抬头,只能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方明黄色的龙袍下摆轻轻扫过毡毯,最终停在他面前。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威严,像深秋的寒风,刮得人皮肤发紧。
贾琏缓缓起身,垂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直视圣颜。
他好像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心底的每一个念头。
“西洋之行的奏折,郑三宝已经差人先行呈递,”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几分阴冷,“朕已经看过了。你沿途协助郑三宝打理贸易,开拓诸国商路,做得不错。”
“臣不敢居功,”贾琏躬身道,“这都是圣上的洪福,郑公公的悉心指导,还有随行将士、工匠们的齐心协力。臣只是尽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朕听说,你在占城、爪哇、苏门答腊等地,用织锦换了大量的香料、宝石、象牙,为朝廷赚回了不少奇珍异宝,是个会办事的。”
贾琏心里一紧,连忙道:“贾家蒙受圣恩,理应为国分忧。”
“朕知道。”皇帝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凝重,“朕想问你,你沿途跟随郑三宝,你可曾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之举?”
异常之举?贾琏的心猛地一跳。
“回陛下,”贾琏斟酌着词句,语气诚恳,“郑公公每到一地,除了与当地国王商议贸易之事,确实会派出分队,联络当地的土人酋长。臣曾见他们给酋长送去丝绸、瓷器、茶叶等礼物,似乎是在托付酋长办什么事,可具体是什么事,臣并不知晓。”
“你没有问过?”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臣问过,”贾琏如实回答。
贾琏的指尖微微颤抖:“可郑公公说,此事并非臣该过问的,让臣专心打理贸易之事即可。臣不敢违抗,便不再多问。”
皇帝沉默了,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愈发压抑。
宫灯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贾琏垂着头,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背脊渐渐渗出冷汗,浸湿了中衣,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皇帝到底在寻找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郑三宝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身家性命,关乎贾家的安危。
过了许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许:“朕知道了。郑三宝忠心耿耿,办事稳妥,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太过介怀。”
贾琏连忙躬身道:“臣遵旨。”
“你一路辛苦了。病好一点了吗?”皇帝的语气又温和了几分。
“微臣谢圣上圣恩眷顾,万死不辞!”贾琏连忙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能感受到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砖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先回府歇息吧。日后若有需要,朕还会召见你。”
“臣遵旨。”贾琏缓缓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面容。他能听到皇帝转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他才敢微微抬起头,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