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衍在画室醒来时,第一感觉是“静”。
没有薄荷草滴水的滴答声,没有季栾沂咬着包子含糊说话的动静,只有窗外的蝉鸣,懒洋洋地趴在阳光里,像被晒化的糖。他坐起身,后背空荡荡的——旧伤彻底消失了,连最后那点若有似无的存在感都没留下。
画架上摆着幅完成的画。
不是《秋日渡口》,是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花田尽头是翻涌的碧海,一艘小小的白船正扬着帆往远处走,船身上用金色颜料写着两个字:永恒。季栾沂的签名歪歪扭扭地落在右下角,旁边跟着个小小的简笔画太阳,像他总爱画在谢清衍草稿纸上的那种。
“醒了?”
季栾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笑意。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蒸汽从桶盖缝里钻出来,在晨光里凝成淡淡的雾。“阿姨炖了银耳汤,说你前阵子总熬夜,得补补。”
谢清衍看着他走过来,脚步轻快,没有一丝犹豫,手腕上空空如也——没有那道浅褐色的疤痕,也没有刻意遮掩的痕迹。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像把所有轮回里的光都攒到了此刻。
“画看完了?”季栾沂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献宝似的打开,“我画了三天呢,船帆是不是比以前稳多了?你说过,风从左边来,帆要往右边鼓,我特地请教了美术老师……”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指尖在画纸上比划,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谢清衍突然伸手,把他捞进怀里。
季栾沂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笑着捶了他一下:“干什么?汤要洒了……”
“没什么。”谢清衍把脸埋在他颈窝,闻到熟悉的薄荷香,混着银耳汤的甜,“就是想抱抱你。”
抱这个没有轮回记忆的季栾沂,抱这个能笑着谈论船帆的季栾沂,抱这个真实得能摸到温度的季栾沂。
“怪怪的。”季栾沂却反过来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你昨天在美术展上也是,突然就把我拉到展厅中央,对着那幅《奔马图》说……说那些话,吓得我差点把画筒掉地上。”
谢清衍笑了。
昨天的美术展,他确实疯了一回。
趁着展厅午休,他把季栾沂拉到徐悲鸿的《奔马图》前,周围空荡荡的,只有空调的冷风和彼此的心跳。他从画筒里拿出那十六片向日葵花瓣,一片一片摆在展台上,说“这是第十六次,我还是喜欢你”;他指着奔马的鬃毛,说“你看,风也是往右边吹的,就像我们的船帆”;他最后把那枚花瓣戒指戴在季栾沂手上,看他红着脸瞪眼睛,说“这次不准再弄丢了”。
现在想来,确实够傻的。
“汤要凉了。”季栾沂从他怀里挣出来,盛了碗银耳汤递给他,“快喝,凉了就不甜了。”
谢清衍接过碗,勺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响。银耳炖得糯糯的,枣香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慢慢化开。他看着季栾沂也捧着碗喝,嘴角沾了点汤汁,像只偷尝蜜的猫。
“下周六去看海吧?”谢清衍突然说。
季栾沂抬起头,勺子还在嘴里,含糊地问:“真的?你不是说要补数学卷子吗?”
“卷子哪有你重要。”谢清衍刮了下他的鼻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去看日出,带画板,画你说的‘不会沉的船’。”
季栾沂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烟花:“好啊!我要带两罐橘子汽水,冰的!”
“还要带防晒霜。”谢清衍补充道,“你上次去红叶谷,回来晒得像只煮熟的虾。”
“那还不是因为你非要等日落!”季栾沂瞪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对了,我们可以在海边捡贝壳,我要捡那种带花纹的,回来串成手链……”
他叽叽喳喳地规划着,从要带的零食说到海边的民宿,从日出的时间说到傍晚的潮汐。谢清衍安静地听着,看着阳光在他脸上流动,看着他说到兴奋处会不自觉地拍手,看着他手腕上那枚花瓣戒指在光下泛着浅黄的光。
真好啊。
没有轮回的针,没有隐藏的痛,没有需要改写的轨迹。只有一个愿意听他絮叨的自己,和一个愿意对他絮叨的季栾沂。
下午的阳光变得柔和时,他们坐在画室的地板上,一起拼一幅一千片的拼图。图案是片向日葵花田,和季栾沂画的那幅很像,只是花田里多了两个牵手的少年,背影朝着大海的方向。
“这块放哪?”季栾沂举着片拼图,上面是半朵向日葵,花瓣边缘带着点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