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衍第十四次在画室醒来时,窗台上的薄荷草枯死了。
褐色的叶片蜷成一团,根部的泥土干裂得像块碎玻璃,再也不会有水滴落下来——这是前十三次轮回里,从未发生过的事。他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的旧伤像被撒了把盐,疼得他眼前发黑。
画室里空无一人。
季栾沂的画板还立在原地,上面的《秋日渡口》却被撕成了碎片,纸屑散落在地板上,像被揉烂的船帆。谢清衍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踉跄着扑过去,指尖颤抖地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上面还留着半截船桅,铅笔的划痕深得快要戳破画纸。
“栾沂?”
他的声音在画室里撞出回声,却只惊起墙角的灰尘。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亮得刺眼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没有季栾沂惯用的薄荷香,也没有肉包的热气。
桌上的日历停留在周五。
谢清衍的呼吸骤然停滞。按照前十三次的轨迹,今天应该是周四,距离美术展还有两天。他冲到窗边,看到操场上的篮球架被拆了,露出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几个工人正往卡车上搬碎片——这不是计划内的工程。
世界开始偏离轨道了。
他抓起书包往外跑,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一路都是漆黑的。跑到楼梯口时,脚底突然打滑,整个人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后背的旧伤被狠狠撞击,疼得他几乎窒息。
“谢清衍!”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谢清衍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季栾沂正蹲在他面前,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你怎么这么傻……”季栾沂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想去碰他的伤口,又怕弄疼他,“跟你说了楼梯滑,让你慢点……”
谢清衍愣住了。季栾沂知道楼梯滑?前十三次轮回里,他从未提醒过这件事。
“栾沂,你……”
“别说话!”季栾沂突然捂住他的嘴,声音发颤,“我送你去医务室,你撑住……”
他的手心带着块粗糙的茧,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谢清衍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和第三次轮回里,被碎玻璃划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道疤,本该在轮回重启时消失的。
谢清衍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腹用力摩挲着那道疤痕,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记得?”
季栾沂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的眼神躲闪着,眼泪掉得更凶,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谢清衍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第七次轮回里,季栾沂发着高烧说胡话,反复喊着“船帆破了”;想起第九次轮回,季栾沂把画具摔在地上,吼着“为什么总是这样”;想起第十二次轮回,季栾沂在美术展门口,突然问他“清衍,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困在轮回里。
原来季栾沂也在疼,只是他藏得比自己更深。
“什么时候开始的?”谢清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后背的疼痛已经麻木了,只剩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疼,“你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
季栾沂的嘴唇哆嗦着,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第十三次。”
第十三次。
谢清衍闭上眼睛。就是他答应去美术展,握着季栾沂的手画船帆的那次。原来那天季栾沂眼里的羞赧,不是因为被他牵手,而是因为想起了前十二次的重复,想起了那些被打碎的约定和愈合的伤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季栾沂突然拔高声音,眼泪混合着愤怒和绝望,“告诉你我们又在打转?告诉你你后背的伤永远好不了?告诉你我每次看到你为了护着我受伤,都想把这破画撕了?”
他猛地松开手,转身指向画室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调:“那幅画我画了十四次!每次都画不好那艘船!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每次都要沉!每次都要带着我们一起沉!”
谢清衍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守护者,却忘了季栾沂也在这循环里,也在看着那些重复的伤痛,看着他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把关心藏成冷漠。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落在地上的纸屑,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季栾沂没理他,只是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力气,像前十三次里,谢清衍扶着受伤的他那样。走到医务室门口时,谢清衍突然停下脚步。
医务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药柜倒在地上,玻璃碎片撒了一地。校医趴在桌子上,后背插着块碎玻璃,鲜血浸透了白大褂,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这不是意外,是人为的。
谢清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校医手里攥着的东西,是前十三次轮回里,季栾沂每次受伤都会用的那卷绷带。
“别看。”季栾沂猛地捂住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窝上用力按着,“我们走,去医院……”
谢清衍掰开他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滩血迹。按照轨迹,今天下午,季栾沂会在这里被掉落的药瓶砸中额头,校医会帮他处理伤口,笑着说“小栾沂又闯祸了”。
可现在,校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