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牧秋道:“是。”
练羽鸿抬起头,与关牧秋对视。师父已不复年轻,两鬓微白,眼角眉梢带上些许岁月的雕刻,他的气质温润儒雅,眼神幽深沉静,总是默默注视着练羽鸿,无声地期盼他快些长大成人。
“鸿儿,你是个好孩子。”关牧秋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若师兄还在,如今的玉衡将是怎样的光景,我的武功不如师兄,由他亲自教导,你的境界或许能更上一层。”
练羽鸿立刻道:“师父,不是这样的!”
关牧秋继续说:“有些事,不只在人为,还要看天意。你的路已摆在眼前,或许你日后还会改变主意,但也只有走了才知道。”
他这么一说,练羽鸿反而什么也问不出口了,他更不敢告诉师父今日关洋对自己所说的话。
在奉阁内反思三天,他仍对自己的前途、所要做的事一片茫然,临行前,身负所谓的“使命”,反而不像最初下山那般带着单纯的好奇去接触这个世界。
关牧秋看他神色,知道他还想不通,主动开口:“先前的事,我便不再追究了,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后,总是要回家的。”
“近日江湖颇不太平,南北各地均有习武之人遇害,人人自危,鸿儿,千万小心……”
练羽鸿知道师父的话已说完了,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走,于是俯身又拜,不舍地朝师父告别。
深夜,天际悬挂一轮孤月,山林间伸手不见五指,疾风刮过,空谷轰鸣,犹如鬼哭。
练羽鸿走出师父的寝舍,沿着青石阶缓慢而下,衣袖飘荡,发丝飞扬,提灯内烛火黯淡,将灭未灭。
弟子们所住的屋舍在狂乱的林叶间若隐若现,他走下台阶,鞋子踏过树叶,发出“咔嚓”的轻响。
练羽鸿脚步没由来一顿,霎时通体遍生凉意,蓦然转头,黑夜中亮起两点鬼火般的绿光,巨石上蹲伏着一只野兽似的身影,绿光乃是一对绿瞳,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什么人?!”练羽鸿立时喝道。
来人不答,身形仿佛一只巨大的夜枭,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微微歪头,犹如打量带宰的猎物,饶有兴味地思考着要如何处置。
练羽鸿警惕地看着此人,下意识伸手探向腰侧,却摸了个空——门下子弟踏入奉阁不得佩剑,青其光在房间里!
糟了!
练羽鸿心中一震,浓重的不详预感霎时弥漫开来。
他能够感觉得到,此人很强,非常强。即便沉默不动,周身亦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森然环绕,恐怕练得不是正道功夫,而是个杀人如麻、血债累累的杀手!
练羽鸿刹那间心念电转,知道不能与此人起冲突,要尽可能稳住他,镇定道:“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可愿下来喝一杯?”
杀手缓缓摇头,并仿佛看穿了他的困境,起身,左手拇指抵住刀柄,缓缓前推,露出一截乌黑的刀身。
这一下近乎赤裸的威胁,令练羽鸿不由喉间一紧,对方并不打算交流,幽绿的眼瞳始终锁定在练羽鸿身上,阴冷而玩味,毒蛇一般,似想将他慢慢折磨,一点一点玩弄至死。
练羽鸿面朝杀手,一步一步缓慢后退,如同在野外遇到残忍的野兽那般,必须面朝对方,避免暴露背后。
杀手冷笑一声,自巨石间跃下,稳稳落雨地面,脱离了逆光的环境,一抹月光照来,只见他一袭黑衣,身材高大魁梧接近九尺,高鼻深目,肤色略深,一头黑色的卷发乱糟糟拢在脑后,佩刀悬于左侧腰间,出于刀鞘三寸,寒芒闪烁。
这竟是异域来的胡人?!
练羽鸿心中惊疑不定,自上一个百年前,大越皇帝御驾亲征,于西岐山下击退外族,将西岐山以东地界纳入越国,并派重兵把守关隘。由此大越境内,已有百年未有胡人现身。
他是如何混进来的?
不,这并不是重点……
练羽鸿手心沁出汗水,此时重要的是如何脱困:若大喊向师父求救,恐怕尚未出声,便遭一刀毙命;如若回房取剑,又恐怕此人将心思转到沉睡中的师弟们身上。
此人修为相比练羽鸿只高不低,乃是他平生所见最厉害的人……恐怕比师父还要高!
如果只有他一人,待青其光到手,未尝不能与他缠斗片刻,届时师父听到响动前来助阵,兴许能将其拿下。
赌一把!
练羽鸿瞬间冷静下来,暗自调整气息,反而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
那胡人杀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枚尖利的犬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