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大越,三百年晋川。
早在大越开基立业之前,晋川便已屹立于岷江之畔,更做过前朝故都,城墙坚实高耸,守御完善,整洁紧凑的青石板铺满整个内城,车辙深刻而连亘,几百年间循环往复,春去秋来,已经又是一个不同的人间了。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泠然动听的女声响起,周云闻声回身,午后天清气朗,天光穿透飒飒抖动的梧桐叶,形成明亮而不规则的光斑,映亮道旁两位少女清丽的面容。
此二人正是乐暨樊氏的来客,宗门内门大弟子——樊妙芙、樊妙蓉。
二人于一天前抵达晋川,廖天之只略一露面,便全权交由周云招待。
说是招待贵客,三人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周云的实际任务则是看着这两姐妹,不让二人在盟会召开前捣乱。是以亦步亦趋,每日严密监视她们的一举一动,不得轻易与旁人接触。
他在师门中呼风唤雨惯了,更不擅长与女子相处,因而整日僵着一张脸,不自在地陪同姐妹俩在城内闲逛。
周云师从廖天之,于武学上颇有造诣,在诗词歌赋上却是两眼一抹黑,他不想在人前显了短处,只得闭口不言。
姐妹俩面容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生得清丽脱俗,仿佛陶偶一般。半晌未等到回应,对视一眼,妹妹樊妙蓉开口:“晋川这几日太也热闹,于这内城中,隐隐像是能听到外头的动静。”
“见笑了。”周云生硬地说。
樊妙芙道:“来之前宗主叮嘱过,他对廖掌门与顾先生的金兰之交向往不已,命我姐妹二人定要前去恭谨拜会。如今在贵派盘桓了一日,未能得见顾先生丰姿,不知小女子是否有这份殊荣……”
“顾先生在忙。”周云不大习惯如此弯弯绕绕地说话,又觉得别人说了一大堆,自己只回她几个字不大好,末了憋出一句,“师尊也很忙。”
“可与那日城下闹事之人有关?”樊妙蓉接话道。
周云闻言皱眉,刹那间有些疑心姐妹俩是否在城中打听到了什么,面皮抽了抽,道:“这就不清楚了。”
“听说我们来的当晚,有一队人马出了城,可别是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消息倒是挺灵通。周云心下冷哼一声,提防地说:“师尊命我招待二位,这些事并不在我的职责之内。”
姐妹俩听后同时歪头,对视一眼,妹妹开口道:“姐姐,我有些乏了。”
姐姐答:“那便回去罢。”
说罢,也不待周云反应,竟是转身就走。
刚出来就要回去。周云实在搞不懂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句话拐八百个弯,更不像旁人那般对他万分尊敬,莫非是因那天在城下的乱子,是以对他看轻几分?
思及此,周云脸色又僵硬不少,却只得抬步跟上。
与此同时,城北,玄苍派别院。
房间内,练羽鸿泡在药桶中,双目紧闭,长发披散,额间沁出密密汗水,透过浮满药材的水面,隐约可见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房门吱呀作响,轻缓的脚步声随即传来,练羽鸿睁开双眼,待看清来人后便要起身:“顾先生。”
顾青石抬手示意无妨,行至药桶旁,探指搭在练羽鸿的手腕,目注心凝,玉琢般俊雅的双眼中露出认真的神色。
“脉象仍显虚弱,”片刻后,顾青石开口道,“你原本便受了内伤,未得治疗又消耗过度,再加上天之那一掌,肺腑受到损害,是以加重了伤情。”
练羽鸿的声音有些低哑:“我觉得比先前好些了……”
顾青石略一哂道:“我亲自为你施药诊治,岂有不愈的道理?不然,我绘脉药师之名,这就拱手相让算了。”
练羽鸿忙道:“顾先生说笑了。”
此人乃是绘脉药师顾青石,廖天之的至交好友是也。擅医擅毒,书画丹青又是一绝,可谓谦谦君子,温其如玉。其真实战力鲜有人知,与廖天之形影相随,弟子们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顾先生”,俨然已是玄苍派的二把手。
顾青石笑着看他,说:“天之昨日来了一次,那时你还未醒,接下来几日他会很忙,无暇来看你。”
练羽鸿闻言不由有些惶恐:“不敢惊动廖掌门,掌门肯派人前去涿光山查探,已是感激不尽!”
“你是练淳风的儿子,错不了。”顾青石说话时面朝练羽鸿,不由自主地反复打量他,“你和他长得很像,虽然我与他也只有几面之缘,但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神采。你与他之间的血缘纽带,比那把剑更可信。”
练羽鸿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他摊开双手,颇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想看看那其中有没有自己的脸。
顾青石继续道:“玄苍派绝学乃是天玄刀法,原有四十二式,经年遗失三式,只余三十九式。二十年前,我与天之不过是两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前往榆泉观战,却不曾想,天之竟从那一战中窥得玄机法门,自那后修为突飞猛进,更自创七式刀法,将天玄刀法重新整合为四十六式。”
练羽鸿刹那间心如鼓擂,这些事,他在昏迷前半睡半醒时便已听得,经顾青石再复述一遍,仍是心潮激荡,简直如同做梦般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