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
穆雪英素来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次却在练羽鸿身上看走了眼。
十九年来日复一日的打磨,令他成为如今孤僻又乖戾的性格。
出得江湖以来,有人怕他,有人恨他,有人羡慕他,有人崇拜他,却从未有人如练羽鸿那般,不自量力地想要保护他。
八岁以前的事,穆雪英已几乎都忘了,那一年母亲虞琬儿病重离世,父亲穆无岳毫无留恋地离家,去而不返。
此后,他的人生唯有纯粹的剑之一道,不变强便要泯然众人,他恨着肆意妄为的父亲,却向往着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传说。
他没有所谓的朋友,朋友都是假的,世界上唯有两种人:手下败将、未成为他手下败将的人。
将南方武林搅得天翻地覆后,他越江而来,寻找那日思夜想的,父亲为他挑选的对手。
但他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往事如枯叶般纷飞而散,穆雪英勒马驻足,山林渐稀,面前现出一座小小的村镇。
穆雪英以些许碎银作为酬劳,令镇上一名流浪汉买来新衣。披上崭新的外袍,稍稍远离了那恼人的血腥气息,他不由长舒一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穆雪英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相当于穿走了家里唯一一条裤子,以练羽鸿如今的伤势,披上血迹斑斑的外服,他根本走不出那个道观,一旦碰到江湖人士,便会立刻引起怀疑。
或许吧,但穆雪英不在乎,没有挑战价值的人不值得被记住,待得一夜过后,便要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穆雪英走进镇上的澡堂,北方人不大讲究,浴池为多人混泡。穆雪英站在柜台前,看着潮湿木纹内嵌着的暗色污垢,不由皱眉。
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内也没甚么好东西,穆雪英对那些粗陋的吃食不感兴趣,更不需要搓澡工,撩开帘子,独自入了内间。
“当啷”一声响,斩胡之盟的木牌落地,穆雪英弯腰捡起,眉毛略微一扬,仿佛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将这玩意早早丢掉,最终将其扔进柜中,压在衣物上。
温水池中已有了其他人,穆雪英没功夫再去计较,看也懒得看人一眼,自寻了个无人处,半躺下来。
长发飘散,温水轻柔漫过身体,穆雪英长舒了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将脑袋搁在池边。
穆雪英的皮肤很白,身材健壮结实,肌肉匀称,一看便是常年习武所致。此刻胳膊随意搭在池边,更脱了手套,手指轻轻拨弄着水流——不装了,不好玩!
原本待在池中的两人没有走,自穆雪英入内后便停止了交谈,时不时偷偷打量他,以眼神交流着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穆雪英擦净身体,穿上一身新衣,走出了澡堂。
此时天色已晚,他行至无人暗巷,将木牌与旧衣物扔进杂物堆,脚尖一勾,踢起几块朽烂的木盖遮在上头,随即离去。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又有二人进入巷内,行迹鬼鬼祟祟十分可疑,竟是九曲门门主黄秋光与其师弟葛顺!
他二人一路尾随穆雪英而来,为防止被其发现,不敢跟得太近,现下在巷内一通寻找,当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发现了杂物堆之下的异样。
“师兄过目,这不正是我们丢失的木牌!”
黄秋光接过木牌,也不需对光细看,手指轻轻摩挲木牌,通过其上细微的纹路、划痕,便立即确认了木牌的来处。
“确是你我所失无疑。”黄秋光沉吟道,“错不了,他是那夜与练羽鸿同行的那小子!”
聚星楼盟会之时,黄秋光与师弟虽因遗失木牌而当众受辱,碍于江湖风评,当夜却也随了大部队一同行动。
只是二人惜命,不敢强出风头,幸得不死,捡回一条命来,趁乱逃之夭夭,躲到这偏乡僻壤之中,再不敢冒头。
葛顺怒道:“鼠窃狗盗,竟害得我们师兄弟当众出了大丑,这仇不得不报!”
“且慢,”黄秋光冷笑道,“与那国贼练羽鸿同行,便同为国贼,且让我们将他绑到廖天之面前瞧瞧。哼,狗屁盟主、舵主,不过徒有虚名!”
是夜,穆雪英来到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叫醒昏昏欲睡的掌柜,上楼入住,叫了些吃食送到房中。
此地民风淳朴,入夜后街上便没什么人,窗外一片黑夜的沉寂,零星传来几声虫鸣,秋风萧瑟,带着冷意。
客栈的吃食不合胃口,却比乙殊的手艺美味许多。若在过去,穆雪英宁可饿死,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今时不同往日,在外磨砺日久,令他发生了些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变化。
腹中七分饱,穆雪英停箸,以布巾优雅拭过嘴角,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一时冲动与练羽鸿分道扬镳,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想来,只觉得闯荡江湖之路又变得乏味。
赵寂现身,不知是否为了来抓他,穆雪英脾气向来乖戾——别人越要他做什么,他偏要和那人对着干。
拜赵寂所赐,穆雪英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不回南方,在北方武林独自游历一段时间,直至寻找到下一个对手。
而在这之前,他要先找点乐子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