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正上到第八道菜,名为“在水一方”。面前一个弧口大小的青瓷小盏中,嫩黄蛋羹作波,零星的翠绿小葱花为萍,一方白嫩的薄水豆腐片上栖着枚剔透鲜嫩的白玉虾仁。
班布尔温润如玉,音色也是,他的官话不错,一本正经开玩笑道:“伊人来了?”
“我俩人。”季风比了个二,大大咧咧在班布尔身旁落座,两人客套地碰杯。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个粉纱香雾缠绕女子从背后绕来,季风被压到桌前,纤纤玉手越过肩头,重新斟满琥珀酒。
小雍王雍珏一身家常锦袍,斜倚在铺着雪貂皮的软榻上,他和季风插科打诨完京中趣闻,那双含笑的眼便精准地落在他身旁那位沉默、面色静如冷玉的“小友”身上。
宴上一位爱花成痴的客人终于忍不住探问:"小公子如何称呼?"
姜颂漂亮的眸子空茫了一瞬:"甲丑,姓贾名丑。"
美人都抱歉了,那能怎么办?那必然有人帮着圆场,那绿眼睛的传教士突然拱手:“在下丁乙,幸会,幸会。"
姜颂筷子一顿,失策了。
六十甲子一循环,天干和地支的配对是按照顺序依次进行的,“甲丑”和“丁乙”并不存在。这个小老外不简单,除了官话流利,竟连干支纪年都门儿清。
季风也是筷子一滑,新拿的小馒头跌落在姜颂的梅子酱里——在这等宴席上,男宠之流原是没有自报家门的资格,想来那位客人是好心。。。。。。知道内情的,如他,明白是闹了乌龙,不知道的如在座各位,愈发对姜颂打量起来。
倒是那位兰台儒士姜颂瞧着有些面熟,对方"唰"地展扇掩面,肩头可疑地抖了抖。
算了,今天开天恩,不去计较,姜颂眼里只有自己的梅子酱被污染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理。眼下用筷子正夹着的猪蹄帮季风擦擦馒头。
“我可不信,哪有人叫这个,定是敷衍我们。这位小友气质不凡,必是风雅之人。我新得一幅难得的残卷,不如请小友品鉴一二?”
“先生好大方。"季风佯装作收下。
“诶不是,您。。。。。。”那客人还要追问,那位不论在席间还是宴会外的兰台都享有极高声誉的、名叫邱温言的儒士便示意家仆:"扶李大人去醒醒酒。"众人顿时更加揣着明白装糊涂起来。
待席间众人一一认过,姜颂面前碗碟里不知何时多了条酱香鳕鱼,卤制的看不清眉目,筷子轻轻一拨,雪白的鱼肉便如丝绸般滑开,浓香滑嫩,筋骨带皮则很有嚼劲。更妙的是——整条鱼不见头尾,全是厚实的肉段。
“这尊小神仙似的小友。”雍赋仁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京城特有的纨绔腔,“今日恰逢花榜盛事,我等也以文会友,不求钻研,泠北多风雪,不如就以雪为题吧?"
“怎么不成?”季风豪爽回应道:“北风吹雪似催诗,清景撩人酒莫辞!”
雍王怀中那清秀少年立刻会意,捧着洒金笺过来。只见小雍王挥毫泼墨。
于是一张素白花笺自高处飘落。楼内霎时沸腾,楼下顿时喧哗如沸——花官高悬的新题,正是最常见的"咏雪"。
金铃急响如骤雨,内外喝彩声震得梁尘簌簌。
十二位簪花女郎环立厅中,鬓边各簪当令的绢花花神:正月梅花、二月杏花。。。直至腊月水仙。今晚就是从这十二位中赛出一位“状元”,选作今年的“司幼”。
有人高声吟诵,"天欲成奇色,飞花散远空!"
有人当即接道:"似嫌梅太洁,故学玉璁珑!"
左台一人起诗:”云幕初垂霰雪零,飞花片片点空庭。“
右台沉思片刻:“天连粉絮迷芳草,地落琼瑶照晚星。”
每位花娘身后都聚着自发组成的"花客"阵营,花客不同于恩客,这些文人墨客不论与花娘相识与否,花钱与否,皆可自由择主而战。他们争气,花娘则光,他们不争气,看花女被夺花吹熄灯笼,花谢后的君郎一哄而散另寻明珠。
"咚——"中央花鼓骤响。蒙眼的异域舞姬足尖金铃震颤,每一次腾跃都预示着新一轮诗令对决。花判朱笔高悬,过则添彩,败则熄灯。最绝的是那灯笼——二十两白银便可买一盏为佳人续命,使得寒门才子的妙句突然价值千金。
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何曾想过能在小文斋外触到这样的通天梯?至于会仙楼的司幼是谁,台上的贵人又是哪位,早已无人关心。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盯着天降的题纸——万一上面混点科考的动向。。。。。。啧啧啧。
“东风几日吹睛色,还看春融万树青。”邱温言哂笑着回应,目光在席上按次游走,而后慢慢道,“我就选‘融’字从我的雪。一二三。。。。。。有劳了,二当家。”
“啊这。。。。。。雪、雪、雪——”苏庆春的指尖在账本上滑动,纸页哗哗作响如风雪翻卷。最终他颓然合上册子,举杯告饶:“在座诸位皆是锦绣文章唾玉咳珠,笔落惊风雨,苏某只会说白花花的银子满天飞。"
丁乙自告奋勇举杯,官话里突然蹦出西域口音:"令在下作诗,犹如雪上加霜。”
席间哄堂大笑,说这两位姑且蒙混过关。
宴席中,姜颂和班布尔只搁了一席,班布尔饮酒中发现有一双眼睛在好奇的打量他,不由得失笑放下酒杯,也微微伏身,两人目光在季风胳膊下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