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白驹过隙,石壁上又添五道刻痕,深刻而寂寥。古墓外的山林几度枯荣,墓内却仍是那般与世隔绝的幽寂,只是那弥漫其中的寒意,因少了某个人的气息,而显得格外沉重。
寒玉床上,小龙女缓缓收功,周身缭绕的淡淡白雾渐渐敛入体内。她已年满十八,昔日少女的青涩已完全褪去,身姿愈发颀长窈窕,容颜清丽绝俗,不似凡尘中人。只是那眉宇间的淡漠,比之五年前更甚,仿佛终年不化的冰雪,将一切情绪都冻结在深处。自四年前师父仙逝,将掌门指环与古墓派重任交予她手,这身白衣承载的,便不仅是清冷,更是一派之尊的孤寂与责任。
她起身,目光掠过空寂的石室,最终落在壁上悬挂的一柄古朴长剑上——那是师父的佩剑。四年了,墓中似乎处处还残留着师父的气息,却又处处寻不见踪迹。这种空茫,有时会让她在深夜打坐时,感到一丝连《九阴真经》心法也难以完全驱散的寒意。
“掌门师姐!”清脆而带着几分急促的声音自石室外传来,打破了墓中的死寂。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衫的少女已如一阵清风般掠了进来。正是赵双双。
她已是十六岁的年纪,身形长开,明眸皓齿,顾盼间神采飞扬,如同古墓阴霾中顽强生长出的一株翠柳,生机勃勃。只是那活泼的眉宇间,偶尔会掠过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极淡的忧色,那是知晓身世后,深埋心底却无法彻底磨灭的印记。她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几样清爽小菜,还隐隐冒着热气。
“师姐,你又在寒玉床上练功忘了时辰吧?早膳都快凉了。”赵双双将托盘放在石桌上,语气带着熟稔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自师父去世后,师姐便愈发沉默,修炼也更加刻苦,有时竟能在寒玉床上一坐数个时辰,仿佛不知疲倦,亦不知冷暖。
小龙女转过身,目光落在赵双双身上,那冰雪般的眸子里,似有微不可察的波动,如同冰湖投入一粒小小石子,涟漪瞬即平复。“我不饿。”她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
“不饿也要用些。”赵双双走上前,将碗筷塞到她手中,触手之处,只觉她指尖冰凉如玉,不禁蹙了蹙眉,“孙婆婆特意叮嘱我看着你用饭的。师姐你现在是掌门,更要保重身子,不然……不然谁來护着我和婆婆,还有这古墓?”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依赖。
小龙女看了看手中温热的碗,又看了看赵双双带着坚持的眼神,终是默然接过,走到桌边坐下,小口食用起来。动作依旧优雅,却比从前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顺从。
赵双双坐在她对面,双手托腮,看着她用餐,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后山的玉蜂今年产蜜格外好,我前日去收,差点被几只特别凶的盯上,还好记得师姐你教过的法子……还有,我昨日练‘凤飞燕舞’那一式,总觉得气息运转到‘中府穴’时有些滞涩,师姐你待会儿有空帮我看看可好?”
小龙女静静听着,偶尔抬眼看看她神采飞扬的脸庞,并不插言,直到她用完最后一口粥,才放下碗筷,淡淡道:“‘中府穴’气息不顺,是肩井未曾放松,心随剑走,而非力催。去取剑吧。”
赵双双欢喜地应了一声,立刻跑去取来两人的佩剑。
两人来到练功石室。小龙女持剑而立,并未立刻指导,而是先施展了一遍玉女剑法。但见她身形飘忽,剑光如虹,时如,时如,将古墓派剑法之轻灵曼妙、狠辣精准展现得淋漓尽致。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剑意之中,已隐隐融入《九阴真经》的武学至理,虽然只是残缺的《九阴真经》,但看似轻柔的剑招,实则蕴含着莫测的威力与后着。这五年来,她暗中修习《九阴真经》从未间断,进展极快,只是此事乃她与师父之间最大的秘密,连赵双双与孙婆婆亦不知晓。
赵双双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又是羡慕又是骄傲。待小龙女收剑,她立刻上前,将自己不解的那一式演练出来。
“看好了。”小龙女走到她身后,并未接触她的身体,只是以指代剑,凌空划出轨迹,同时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意在此处,气贯指尖,而非手臂用力。肩井穴,松。”
赵双双依言调整,果然觉得那股滞涩之感减轻不少。她反复练习了几次,渐入佳境,一时兴起,使到酣处,竟将一招“浪迹天涯”使得过于刚猛,脚下步伐一个不稳,惊呼一声,便向旁边布满尖锐钟乳石的岩壁摔去!
这一下变故猝然,眼看她额头便要撞上那嶙峋石角!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闪过。小龙女竟然后发先至,左手迅疾无比地揽住赵双双的腰肢,将她猛地带离险境,同时右手长剑“铮”地一声点在那石角之上,借力旋身,带着赵双双稳稳落回地面。整个动作快如闪电,行云流水,展现出她精妙绝伦的轻功与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赵双双惊魂未定,整个人还靠在小龙女怀中,鼻尖萦绕着师姐身上那特有的、混合着寒玉冷香与淡淡草药的气息,只觉得脸颊瞬间滚烫起来,心跳如擂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虽然纤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稳定。
“多……多谢师姐。”她声如蚊蚋,竟有些不敢抬头看小龙女。
小龙女在她站稳的瞬间,便已松开了手,退开一步,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救援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练剑需凝神,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她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波澜。
然而,在她收回手的刹那,赵双双却敏锐地捕捉到,师姐那总是冰凉的指尖,方才触及她腰间衣衫时,似乎……带着一丝极不寻常的、微弱的暖意?是她错觉吗?
赵双双怔怔地看着小龙女转身去查看剑尖的侧影,心头那股因惊吓而起的悸动尚未平复,又混杂进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愫,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午后,赵双双终究耐不住古墓的沉闷,又惦念着改善伙食,软磨硬泡拉着小龙女出了古墓,前往后山那处更为隐蔽的山谷。如今她武功颇有进益,捕捉山鸡野兔更是手到擒来,不多时便升起篝火,将一只肥兔烤得外焦里嫩,油脂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小龙女坐在一旁青石上,看着赵双双忙碌的身影,以及她因靠近火堆而泛着红晕的、生机勃勃的脸颊,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这五年来,若非有双双在身边,时而吵闹,时而关切,这古墓的日子,怕是真要冷彻心扉了。
“师姐,快尝尝!这次我用了新发现的几种香料,肯定比上次好吃!”赵双双撕下一条最肥美的兔腿,献宝似的递到小龙女面前,眼睛亮得像星星。
小龙女接过,依言尝了一口,肉质鲜嫩,香料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激发了肉香,却并不喧宾夺主。她微微颔首:“尚可。”
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赵双双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也撕下一块肉,满足地吃起来。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衣袂拂过草叶的窸窣声由远及近。
小龙女神色一凛,瞬间放下手中食物,长身而立,将赵双双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投向山谷入口。
来的并非李莫愁,而是两个身着杏黄色道袍、做全真教弟子打扮的年轻男子。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多岁,面容还算端正,只是眼神略显轻浮,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纪稍小的道士。两人见到谷中竟有两位绝色少女,尤其是小龙女那清冷脱俗的容貌气质,不由得都是一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那为首的道士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语气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探究:“无量天尊。贫道乃全真教弟子鹿清笃,这位是我师弟。不知二位姑娘是何人?为何在我终南山后山禁地生火?”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篝火和烤兔,又在小龙女和赵双双脸上逡巡。
小龙女眉头微蹙,古墓与全真教比邻而居,虽素无往来,但也井水不犯河水。这后山深处,何时成了全真教的“禁地”?她声音冷淡如冰:“此乃古墓派地界,与贵教无关。请便。”
“古墓派?”鹿清笃愣了一下,显然听说过这个神秘门派,却从未见过其传人。他见小龙女态度冷硬,心中有些不快,又见她容颜绝世,难免生出几分轻薄之意,笑道:“原来是与我们全真教大有渊源的邻居。姑娘何必如此拒人千里?相逢即是有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