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她大概是压力累积到了顶点,在接到一个询问她复习进度的电话后,终于忍不住,趴在书桌上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泪水迅速浸湿了摊开的试卷。
Lucky焦急地在她脚边打转,发出不安的哀鸣。我没有立刻上前。我等她最初的激烈情绪稍微平复,才慢慢走过去,没有蹭她,也没有叫。我只是跳到书桌上,靠近她埋在臂弯里的头,然后,我低下头,开始一下下,极其轻柔地,舔去她散落在手臂上的、温热的泪珠。
咸涩的味道在我舌尖蔓延开。我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她感受到了,哭泣渐渐停止,变成了细微的抽噎。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双被泪水洗过的褐色眼睛,像雨后的湖泊,清澈而脆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我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的眼泪浸湿了我颈部的毛发,但我没有挣扎。我的呼噜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欢快,而是一种深沉、稳定、充满抚慰力量的共鸣,像最温柔的低音提琴,在她耳边奏响安神的乐章。
那天晚上,她没有再学习。她抱着我,坐在窗边看了很久的月亮。月光清冷,但我们的依偎是温暖的。
“圈圈,”她哑着嗓子说,“谢谢你没有嫌我烦。”
我回应她的,是更响亮的呼噜声和用力的磨蹭。
从那天起,她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依然用功,但眉宇间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绝望感减轻了。她学会了在感觉快要承受不住时,主动停下来,抱着我或者Lucky发一会儿呆,或者只是走到阳台,看看那盆在秋风中依然顽强生长的薄荷。
她知道,有一个地方,永远对她敞开,无条件地接纳她的所有情绪,无论是坚强还是脆弱。这个地方,就是我和Lucky所在的地方。
日历一页页翻过,窗外的梧桐树叶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的天空。冬的气息开始探头探脑,寒风偶尔会从窗缝里钻进来,带来一阵凛冽。沈伊心的复习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她的书桌几乎被试卷和参考书淹没,像一座被知识围困的孤岛。而我和Lucky,就是这片孤岛上最忠实的原住民。
她的睡眠时间被进一步压缩,有时我半夜醒来,还能看到书桌那边亮着台灯,她伏案的背影在墙上投下沉默而执拗的剪影。咖啡杯成了她手边最常见的物件,那苦涩的气味开始长久地萦绕在房间里。
我看在眼里,一种新的担忧慢慢滋生。我知道压力的必要,但也明白弦绷得太紧会断裂。我的守护,需要更细致的洞察和更精准的介入。
我成为了她的“生物钟提醒器”。
当她学习到凌晨一两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还强撑着不肯休息时,我会采取行动。我不再只是在她脚边焦躁地踱步或叫唤,那对她已经失效。我会跳上书桌,走到台灯开关旁边,然后回头,用我那双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的眼睛,静静地、固执地看着她。
起初,她会试图无视我。“圈圈,别闹,我还有一点就看完了。”
我不动,也不叫,只是看着。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催促,只有一种平静的坚持,仿佛在说:时间到了,该停下了。
如果她依旧无视,我会伸出爪子,轻轻搭在台灯的按钮上,做出要按下去的姿态。这个动作总能让她妥协。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这就睡。”她通常会无奈地叹口气,妥协般地合上书。
关灯后,我会跟着她回到床上,但不是立刻蜷缩起来。我会在她躺下后,在她枕边选择一个位置,开始进行一场漫长而细致的“睡前理毛仪式”。我从爪子开始,一点点舔舐,梳理每一根毛发,动作缓慢、专注,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感。这细微的声响和我在黑暗中移动的轮廓,能有效地将她的注意力从纷乱的习题中拉扯出来,引导向睡眠的状态。
有时,她即使躺下了,大脑却还在高速运转,翻来覆去。这时,我会凑到她的耳边,不是发出响亮的呼噜,而是那种极轻微的、几乎贴近皮肤才能感受到的、气流般的震动声。那声音像某种频率特定的白噪音,轻柔地按摩着她过度活跃的神经。
在饮食方面,我也变得更加“蛮横”。她常常因为赶时间或者没胃口,草草吃几口饭了事。这不行。当她试图放下几乎没动过的饭碗时,我会挡在她和厨房水槽之间,蹲坐下来,尾巴盘在身边,用一种不容商量的眼神看着她。如果她想绕开,我会移动身体,再次挡住。
“圈圈,我不饿。”她试图解释。
我不为所动。僵持几分钟后,她通常会在我的“监督”下,无奈地回去再多吃几口。我知道我无法强迫她吃完,但至少,我能确保她摄入维持体力必需的能量。
Lucky似乎也发展出了它自己的支持方式。它发现沈伊心长时间坐着不动,脚会冰凉。于是,它放弃了它温暖的软垫,选择趴在沈伊心的脚上,用它毛茸茸、暖烘烘的身体充当一个活的“暖脚宝”。沈伊心起初会觉得行动不便,但很快便习惯了这份沉甸甸的、来自下方的温暖。她会无意识地用脚轻轻摩挲着Lucky柔软的肚皮,而Lucky则会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我们还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课间休息”仪式。每当沈伊心学习超过一个半小时,我会走到客厅,跳上沙发,然后朝着书房的方向叫一声。Lucky听到信号,会立刻站起来,用嘴轻轻叼住沈伊心的裤脚,往客厅的方向拉。
“好啦好啦,知道啦,休息十分钟。”沈伊心通常会被我们这默契的配合逗笑,放下笔,跟着我们来到客厅。
这十分钟里,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和我们窝在沙发上。有时她会摸摸我的头,挠挠Lucky的下巴;有时只是闭着眼睛,听着我们平稳的呼吸声;有时则会看着窗外,发呆。这短暂的放空,是高压学习中的珍贵绿洲。
有一次,她收到了一份来自远方父母的快递,里面是各种营养品和一件厚厚的保暖睡衣。她抱着那件睡衣,沉默了很久。我知道,她在想念,也在感受着那份无法陪伴在身边的爱。那天晚上,她穿着那件睡衣学习,我把我的“围脖”位置从她的肩膀转移到了她穿着睡衣的、毛茸茸的帽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她戴着“猫帽”学习了整整一晚,偶尔会抬手摸摸帽子里温暖的我,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又温暖的笑意。
我们的守护,无声地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一个缝隙。是凌晨台灯下的固执对视,是枕边催眠般的理毛仪式,是脚掌上传来的恒定温暖,是默契的课间休息信号,是毛绒帽子里的一团温热……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编织成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在她即将被压力的洪流冲垮时,一次又一次地托住她。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家里的气氛也凝重到了极致。但沈伊心的眼神里,除了疲惫,也多了一丝被精心守护过的、残存的光亮和韧性。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有两个不会说话,却用全部生命在陪伴她、守护她的家人。
倒计时的数字终于从两位数变成了个位数,然后,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