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很淡,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为自?然,祝琰无疑被他的言语打动了?,她再三踌躇不过是为着担忧旁人的眼色和可能会有的闲言碎语。
但宋洹之的态度如此干脆鲜明,无形中令她心?里多了?一丝丝底气。
祝琰次日去上院请安的时候,嘉武侯夫人坐在炕首,一见她来便忙把她唤到身?边,“我都听洹之说了?,你在海洲十来年,一直是你贴身?照顾着亲家?老太太,情分非比寻常,如今这个景况,你想去瞧瞧,我们都支持。家?里的事别挂在心?上,只一条,这山长路远的,千万要照顾好自?个儿?,知道?么??”
去海洲的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傍晚宋洹之亲自?去见了?一回祝至安,托付他带祝琰同行。
祝夫人知道?此事时,已是两日后,临启程的前一晚。祝至安难得回她的院子,将自?己要回海洲探望病危的母亲,以及将与祝琰同行一事说了?。
祝夫人情绪十分激动,指着丈夫斥道?:“她不懂事,你也跟着犯糊涂?她一个成了?婚的妇人,撇下婆母、太婆母一大家?子人和事,自?己去南边瞧娘家?老太太?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有今天的日子,是嫌自?己过得太快活了?吗?海洲一去一回少说一个月,再在那?边耽上一段时日,等她再回来,怕是管家?的早就换了?人!不行,我得说说她去!简直是胡闹!”
她披衣裳拢头发?就要朝外走,祝至安唤了?声没能唤住,连忙追上几步钳住她的手腕,“你别添乱!”
祝夫人恼道?:“我怎么?是添乱?我这是为了?她好!才成婚几天就孤身?往外跑,一走三四十日,有她这样?做妇人的吗?”
祝至安手上多用了?一成劲儿?,把她拖到屋子里,“别嚷嚷了?,是洹之亲自?来找我,要我带着琰儿?。洹之都不计较,你计较些什么??母亲这回病重,很有可能、很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面?……琰儿?她有这份孝心?,如何?不能成全?你只管管好家?里两个要出嫁的孩子,旁的一律用不着你多事。”
祝夫人最是听不得这话,左一句“你懂什么?”,右一句“不用你管”,如今这个家?,从祝至安到三个女儿?,全都不将她放在眼里,甚至两个小戏子都敢拿乔作势叫她难堪,她一把甩开祝至安,扑到帐子里哭了?起来,“对,不用我管,你们都都不用我来管,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几个闺女好不容易拉扯大了?,一个个跟我便如仇人似的。丈夫更是靠不住,纵着几个没脸皮的小贱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我真是命苦,我真是命苦!”
她容色妍丽,出身?也算好,年轻的时候,祝至安待她甚是不错,夫妻之间是有感情的。过往只要她哭闹起来,祝至安都肯拉下脸面?来说几句软话,可眼前他实在没这个心?情,自?打收到海洲来的信,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年迈的母亲。他离家?多年,本?就没有在母亲膝下尽孝,心?里存了?愧疚。如今母亲病入膏肓,他又何?尝能泰然处之?
妻子便是有什么?不满,也不应当在这时候跟他闹。
祝夫人哭了?半晌,没听到男人半句宽慰之语,不由偷偷抬眼,却发?觉祝至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望着空落落的屋子,一时怔住。她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怎么?突然之间,会变得如此孤独。
隐隐觉得,就连她最疼爱的幼女祝瑶,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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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祝夫人怎么?不赞同,祝琰还是如期上了?路。
宋洹之有公事无法陪伴,将自?己身?边得力的人都拨给她用着。
七八日后,到了?临城,入夜,祝至安被在地方任职的同科拉去饮酒叙旧,祝琰独自?留在驿馆,约莫夜半时分,外头下起雨来。祝至安迟迟未归,祝琰打发?洛平去外头迎了?几回,一直未见人影,眼瞧雨势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只怕今晚父亲无法回驿馆,明天的行程也要因此耽搁下来。他们的时间很紧急,祖母的病情一日一日恶化?。他们等得,祖母却是等不得的。
这一路祝至安轻车简从,并没有大肆张扬回祖宅的事,也不知这边的官吏是如何?提前得了?消息,不等祝至安到驿馆休整,就被人沿途拦下请去叙旧,连拒绝都不能。
快子夜了?,天际传来阵阵雷声,仿佛有人在云头拿着一把锤子,誓要将天幕凿出个洞来。祝琰躺在帐子里辗转反侧,又是牵挂祖母,又是惦记父亲,身?体虽然已经疲倦至极,仍旧无法安眠。这七八天匆匆忙忙赶路,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入夜投住驿馆,中途几乎不曾休息,吃喝都在马车上解决,她和父亲一样?,都想尽早到达海洲,唯恐错过与祖母最后相处的机会。
间或也会想到嘉武侯府,想到自?己走后那些未了的事如何处置,想到宋洹之……
从年节至今,两人还未试过分别这样?久,有时他在外办差,两三日便会折返回京,会带些时鲜吃食、或是较为特别的土产给她。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同他相处,不需要说很多话,守在同一个屋子里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知道?他就在左近的位置,有时抬头望过去,便正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伴着淅沥的雨声,在这陌生狭窄的驿馆里,不知如何?,突然很想念他。
他心?口疼的毛病,不知道?发?的频密不频密。自?己离开京后,他还会时常回内宅去么?,在衙门总有做不完的事,三餐又不记得按时吃,玉书他们惧怕他的威严,不敢多劝半句……
想到这里,祝琰不由自?嘲起来,她可真是劳碌命,这些事何?尝需要她如此挂心??未成婚的时候,嘉武侯府里的日子不也是照常过着么??宋洹之长了?那?样?高的个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被饿到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雨声里夹杂了?一阵喧嚣。
她披衣坐起身?来,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倾盆的大雨里,一辆马车艰难地被勒停在驿馆门前。
她听见洛平的声音,扬声招呼着来人。
雨声太大,听不清楼下的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