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屋里几个人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祝瑶红着脸半掩在祝夫人身后,垂头哀戚地道:“想到二?姐姐怀着身孕前去海洲探望祖母,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当日应当同姐姐一道上路的,途中也好?照应姐姐……”
祝夫人叹了声,“这也难怪你,世?事无常,谁想你祖母竟没能等到你出嫁……”
伤感一番后,方进入今日正题,“……还是采薇上门说起,我?方才知晓,如今你姐姐那边,事事皆瞒着我?,多少人来?向我?道喜,只叫我?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闹了多少笑话出来?。”
边说边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瑟姐儿?是前头那位生的不假,可却是你姐姐一手一脚拉扯大的,你姐夫的性子你知道,一年里头多少日子不在家,但有个大事小情,全赖你姐姐周全。如今即得了这样的好?机缘,乔家如何应记你姐姐一大功……你父亲在户部的位子,说什么?也应当替他提一提才是啊。”
祝琰瞥了眼外头,张嬷嬷带着几个婆子对账还在外间没走远,祝夫人不是能开解通透肯听劝的人,心里但凡装了点什么?事,定要拉扯着身边所有人跟着烦乱。
祝至安不是因犯错被褫夺的官职,回乡守制,是素来?的惯例,这时候不表现出几分为人子的孝义,却只盯着朝中的位子不放手,不过是递把柄给人罢了。
她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母亲说的我?记下了,回头见了姐姐,自会好?生劝一劝她。”
祝夫人原装了一肚子的抱怨要跟祝琰说,没想到对方应得这样顺畅,令她其余的说辞都没机会出口。“你可别一味的哄我?,过几日我?还要过来?问的,你父亲一日不回来?,我?这心便?一日放不下。”
祝琰叹了声,抬头瞥了眼对面坐着的母亲,昔年绝艳的面容添了几丝岁月痕迹,仍能窥见些许往日的娇媚风流。她忽然有些同情母亲。
早年母亲与父亲二?人少年夫妻,如胶似漆,也曾百般亲密恩爱过。母亲出身不显,娇养于小户闺中,最大的见识也不过是当年夫郎得中探花的风光繁华。
入京伊始,小心翼翼捧服着身边所有的人,怕自己眼界窄露了怯给丈夫丢脸,弯折了腰骨一心想做个贤人。却不成?想越是如此,越不可能得人看重?。
一路伏低做小地走过来?,被不怀好?意的亲戚们怂恿着向权贵献出了长女。得了实惠却损了名声,从此越发上不得台面。
没人教过她该如何待人接物,没人引导过她熟悉朝中那些纷乱的关系网,她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在迷雾里摸索前行?。
那些贵族们生来?就懂得的规则法度,对她来?说却是难以理?解的天书。
随着日月长远,夫妻情淡,丈夫连句完整的话也懒得对她说。
没人在意她的焦虑她的考量,没人认可她的努力她的付出。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见识浅薄的可怜人。
她忧心丈夫前程,忧心幼女终身,又算什么?错呢?
错只错在了没有自知之明,错在明明没有那个能力眼界,却非要凭着一己之愿,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又可笑至极的选择。
如果她是祝瑶,与母亲之间那样亲密,她会细心慢劝,一点一点让她明白这些道理?的吧?只可惜,她们之间情谊浅薄,便?是她肯说,母亲也未见得肯信。
祝琰抚着微隆的小腹,遗憾地轻叹了一声,“母亲回家去安心等消息吧,自己多顾念身体,不要为此劳心落下病来?。”
祝夫人见她温柔贴心,不免心内稍慰,扶着祝瑶的手站起身,笑道:“你如今身怀六甲,也要好?生休养,凡事莫太劳心。”
说到这儿?,不免又提起往日的话来?,“上回我?与你说的那事儿?,你可问过洹之没有?”
回眸去寻梦月和?雪歌的影子,想要嘱托几句。
“……”祝琰站起身来?,扶着肚子蹙了蹙眉,不等祝夫人靠近,就提声唤道:“张嬷嬷?”
帘子一掀,外间与人说话的张嬷嬷立即应声进来?,瞧祝琰面色不虞,忙快步奔过来?搀住她,“奶奶,可是肚子痛?不会又动了胎气吧?”
祝夫人讶然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张嬷嬷焦急道:“奶奶前些日子动了胎气,这些时日吃着药,才调理?好?些,上回小产身子大伤,亲家太太您也是知道的。平素夫人跟老?夫人那边,从不劳动奶奶半点儿?,就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吃喝睡全在这屋子里,就怕奶奶伤神。今儿?说上这么?阵子话,又是伤心又是着急,难免牵动肚子里的金胎。”
说罢,一叠声唤雪歌等进来?,“快,先把奶奶扶进去,喊个人去告诉玉轩,叫他赶紧去请太医来。”
几个人扶着祝琰往屋里走,又是落帐又是倒水又是煮药,祝夫人心焦不已,却半点插手不上,祝瑶好说歹说方将她劝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祝琰倚在枕上透过纱帐瞧着外头的夕阳。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对祝夫人是心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