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本想借这头回迎敌之机大展拳脚,报效阁老栽培之恩,谁料那京马白日?行路甚久又未见过狼烟,一时受惊,大人?还未奔出本营,便跌下马去,正正摔在一把?插在土里的长刀上,头上豁了道两寸余的口子,不幸还被疯马踏了两脚,连腿骨也折了……”
宫内,座下跪着回话的人?正绘声绘色讲述着军营里发生的事,杨阁老面色铁青,不等听完就腾地?站起身来,举起一只天青茶盏就要掼到地?上。
身后一个?声音急厉唤道:“杨爱卿——”
是太后。
她?坐在垂幔之后,情急到头上冠下的流苏都跟着晃动起来。
杨阁老回眸,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淡然的眼睛。
少帝正望向他。
乔翊安等众朝臣皆望着他。
——他险些情急失态。若非太后这一声急匆匆的提醒,只怕他手里的这只杯盏,就摔下去了。
他忙搁下茶盏,伏跪在地?,“微臣失态,请皇上恕罪。杨卓身为主帅,轻易涉险,伤重若此,实乃不该。左右护持不力,不加劝阻,令主帅亲自迎敌,至此结果,更是罪上加罪。微臣是为军情着急,为西北着急,更为边关的百姓着急……”
话音未落,就听角落里传出一声嗤笑,“依着阁老的意?思,杨卓首战贻笑,倒是旁人?错处?杨阁老举荐的人?,好哇,实在是英明神武之辈。”
“嘉武侯多年沙场征战,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同?进同?出,倒不见有人?替他说句‘主帅不应涉险迎敌’,到了咱们?杨统帅这儿,当兵打仗,天经地?义的事儿,却是有人?叫起屈来了。”
“听说杨卓一到西北,第一件事就是代皇上向嘉武侯问罪,好大的官威。”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西北打了场胜仗,总算是咱们?杨大人?初立大功。”
几个?臣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杨阁老脸色越发难看。
赵成待众人?奚落了一阵,才缓缓开?口,“伍爱卿所言甚是,西北告捷,总算是个?好消息。朕已命人?前往西北,迎接嘉武侯父子回京。另指派陈太医、张太医带两车最好的药材,前往军营专程照料杨统领。”
他顿了顿,微微回身垂眸恭敬地?道:“皇祖母,孙儿这般吩咐可妥当?”
立满群臣的大殿,静寂如死。
无数双眼睛,似刀如剑,透过垂幔扎在太后身上。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窘迫。
比初入宫,面见天颜之时还要窘迫无措。
过了许久,她?才在迟滞的呼吸间,徐徐找回自己?的声音。
“甚好。”
一语落下。大势已去。
她?垂眸看见自己?如血般漫开?的裙摆,拖曳在寒凉如冰的砖石地?面上。
她?踏着鲜血和尸骨走?上这权力之巅。
她?被父兄们?推搡着不断向前。
这一刻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一切都不一样?了。
前一刻她?还是高高在上决策国是的太后。
从此后她?只能是退守宫闱、假扮成佛龛内供人?瞻仰的无用老妇。
她?没?有听见杨阁老为她?争辩叫屈,威慑群臣。
连他也明白,一切都无法再挽回了吧?
究竟是哪一步错了,又是从哪一步开?始落入了别人?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