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南茜小姨为了我没脾气地哄他,上去就把她拉回来,并重重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我对他大声说,要滚就滚得彻底一点,不要在这里做脸色给谁看,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那两个老东西会哄你惯你,我讨厌你得很,从小就讨……
后面的话是南茜小姨捂住我的嘴,我才没有说完的。她说,恶语伤人六月寒,说话前三思。不过她同意了让我们冷静的事,她并不斥责我抵触李永远,只是阻止恩怨加深。
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利落吃了晚饭回房睡觉,也叫南茜小姨不要给那个小鬼开门,我现在更不想看见他,他连和解的态度都没有,如果要继续折磨我的话,那就来吧。
我不理他,看他能折磨起什么水花来。
南茜小姨告诉我,她透过猫眼看见远远在门外楼梯里抱着铁杆哭,他安静抹着眼泪,很可怜。我不想知道军情,希望她不要再进我的房间打扰我睡觉,她尊重着只好退出去了。
李永远当时一直在门外坐着,不进门也不离去,只在外面僵硬等待。南茜小姨不好再劝我,我在友爱充满力量的家庭长大,脾气确实没有小时候柔软怯弱,她做母亲以后脾气反倒好了很多。
她不该为我们受这份罪,然而她还是充当着调和剂,在外头坐了大半宿喂着蚊子尽心尽力和李永远谈心讲起过往的事情。
李永远从南茜小姨那里知道我小时候被虐待的事情,起初并不相信,口口声声骂她是坏女人污蔑老人家。他终于还是气冲冲连夜走了,也许带着心虚,也许是不信任我们的怨恨。
但是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拦住我的去路而问,那些事情是真的吗?只要我说一句话,他就听,他不相信南茜小姨,他就想听听看我说的。
“听清楚了,不是我不要你,是我被送走,不是我要跑,不是人家领养我,我只有被送走的份,既然能挑,与其被送给未知的人家,我肯定挑我妈这样的好人。”我看着面前局促紧捏着书包肩带的红目男孩儿,沉重推了推他的肩膀,说得眼睛发酸,“是啊,我天天被打被骂,看你一个人受尽宠爱,你是李家大少爷嘛,想要天上的星星,想要海里的针,外公外婆都会想方设法帮你摘下来,帮你找到。可是我呢?我连条**都没有,什么都是捡垃圾堆里用的……哈……你害不害臊啊,还恨我……”
我越过他想走,他及时拉住我胳膊,眼圈愈发红红的,就这样泪眼婆娑地向我道歉,“姐,对不起。”
他解释,他不知道那些事,平时都是外婆在说话,外公对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评价。但印象里隐隐约约有我的样子,觉得还挺好的,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也有自己欺负我的印象,外婆不断那样说,他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所以他一直想不通,也有无能之怒,对我愤怒怨恨愧疚,又别扭着。
既然话都摊开了,我还嘲讽他,不就是长了根阴茎吗?能绑头上成天招摇过市吗?
他脸色如同便秘,很复杂地劝,“姐,你说话能别这么粗吗?你脸皮现在怎么比我还薄。”
我再次推开他,“别跟我提脸皮,从小就被那老头子骂不要脸,我听够了。
他跟上来狗腿地答应,“行,你恨外公外婆,恨我,你恨吧,应该的。”
“恨你们?不累啊?我懒得恨,离我远点就是了,看见你就烦。”我最后请求他,“不想被人家知道我是不受重视而被抛弃的那个孩子,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被领养的。我对外说你是我的表弟,麻烦不要穿帮了,最后再留一点点颜面给我吧,就算是我从那个家里出来,你留给我的礼物,谢谢了,就这样做一回我弟弟吧。”
我正在上楼,李永远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我,他将头埋在我肩膀上哽咽着,发育后变音的嗓门儿哑得很难听,“姐,我替外公外婆,替妈妈爸爸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但是,但是我没有抛弃你啊……我也很无力……以后,可不可以让我继续做你的弟弟,我会听你的话的,会对你好的。爸爸妈妈也抛弃了我,我不想再没有姐姐了,谁让我记得你啊,我从小就盼着你回来,每天都问外公外婆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我问得他们烦了,他们只会说你抛弃了我,不要我了,这样来断我的念头,我以前愚蠢听了一面之词才那么恨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为了找你,我大点以后就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一个人攒钱做车跑城里来,到处找你和小姨的家,后来专门挑你在的城市,专门挑你在的学校上学。在学校里,我老跑到高中部来晃悠,我偷偷看了你好久好久,你一次也没把我认出来过,你连停在我身上的目光都没有。你最后认出我来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你原来记得我,知道我,但是我又误恨了你……只会用笨蛋的方式找回你……我终于找到了你啊,我很无措……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我就是笨……成绩也不好……”他哭得鼻涕眼泪混流,我也没忍住眼泪,泪流满面僵硬得很。
“我同样只是无能之怒,把对外公外婆和那个女人的怨气发泄在你身上,看到你会想起不好的事,心情会变差,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才会想发火,才会想逃避。”我动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是姐弟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你可以来探望我,但我有个条件,对我妈好点,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南茜妈妈,是唯一没有抛弃我肯收留我的人。”
“我没有抛弃你,你也没有抛弃我。”李永远忙不迭点头,随手用袖子擦眼泪鼻涕,不禁被我给嫌弃了。我搜出随身携带的纸巾帮他擦,他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眼睫毛又浓密黑长,挂着水珠的时候显得楚楚可怜,他一流泪,我跟着想哭。
李永远重新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同样帮我擦脸,他知道我有洁癖,保证以后会把自己打理干净,再靠近我。
他与我重逢和解的这天,表明要同我好好叙叙旧。于是,他打电话跟外公外婆说,这周要在同学家里住玩,他们在电话那头还问他缺不缺钱。
看来他们一直都疼着他,外公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和气多了,没有那样硬朗与生气。我的眼睛又开始发酸,心里不是滋味儿。李永远马上挂了电话收起手机,沉默地随我上楼进门。
进门之前,南茜小姨听到响动声音便来开门了,即使我带了钥匙,她只要感应到我回家的脚步声,都会为我来开门。
当南茜小姨看见我们姐弟二人眼睛泛红的一起出现时,李永远还没有开口说话,她突然捂住了嘴也低泣起来,我知道,她一直觉得是她分开了我和弟弟,觉得自己让两家不要来往不近人情,心底一直藏着一份愧疚抱歉。
李永远这时候站了出来朝南茜小姨鞠了一躬,正式道歉,“小姨,对不起,之前是我不懂事,谢谢你这些年来照顾我姐姐。”
南茜小姨连忙扶起他,也深深鞠躬说:“是我对不起你,带走了你姐姐。”她颤抖道着歉,眼泪都啪塔啪塔滴到了地上去,我和李永远共同扶直了她的腰杆,她是最应该受到我尊敬的人,我对她从无任何怨言,只有感激与感恩。
李永远最后低头对她说,谢谢你,把我姐姐养得这么好……
南茜小姨鼻塞哭得收不住,甚至失声蹲了下来,突然之间,氛围都变得和气礼貌,我们互相道谢,互相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