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金去当兵的前一晚还轻手轻脚来到了我房间里,他倚靠在窗户那边独自宁静看向月亮,身影高高瘦瘦的,时而美好地静静看着我,影影绰绰,光影斑斓。
我起初装睡感受这种共处一室的平静,他抚摸过我的脸颊,到后来我真的睡着了,很后悔没与他同床共枕躺一起说说话,他似乎就那样或坐或站地看了我大半宿。
第二天送行的时候,他眼下乌青略重,老打哈欠,走前狠狠亲了我几口,第一次强硬伸舌,被我咬了一下,咬出了血。他无奈摸摸嘴角评价我是狗变的,便继续搂着我浅浅缠着亲吻了几下,才万分不舍走了。
南茜姨母近来也变得爱打哈欠,我让她注意身体别那么忙,她一点儿都不听我的话,我连大学放假回来,她都能频繁跑去出差,我有一点发闷。人家的妈妈很久不见自己孩子,都爱得不行,过些日子后才会露出看不顺眼的脸色。我刚回来,她就已经是匆匆忙忙的行踪,根本见不了几面。
我以为南茜姨母钻钱眼里忙得步子都虚浮了。
由于太想念我的南茜姨母了,我百无聊赖尾随过她,看见她去的是医院,我私下忐忑偷偷打探,才知道她由于经常熬夜静坐患了冠心病,最近病情恶化急性心肌梗塞才住院治疗。她一直瞒着我,在家里和医院两头跑,难怪我看她时常出汗,脸色苍白捂着胸口,还单纯以为只是忙累了。
南茜姨母已经到了必须住院治疗的情况,可是她都没有告诉过家里任何一个人。我惶惶不安怕有什么万一,用抑郁症复发的原因不去上学而留在家里守着。我一边哽咽一边和姥姥姥爷通话道出实情,于是大家都坐最快的飞机回来照顾南茜姨母了。
当全家人都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脸色憔悴的南茜小姨逐渐泪眼朦胧,她高血压流了鼻血,还打掩护笑着说,刚刚躺着玩手机砸到了鼻子。
我没有想过南茜姨母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我以为她忽轻忽重的病情会随着预防治疗恢复,可她后来几乎不能下床了,成日恹恹地躺在病**昏睡,浑身总是像淌过水似的。
我们全家人都轮流守在她身边,白天,她偶尔清醒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有气无力向我承认,“我病了很久,也做过手术了……”
她的口气像在交代什么。
我摇摇头抓紧她的手,“你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你会好起来的。”
南茜姨母摇着头甚至胡言乱语,“出太阳了,下雪了……”
我从旁撑在她上方,努力注视着她昏头昏脑的疲倦面色,偶尔把脸颊贴在她头部微蹭,“妈,现在是阴雨绵绵的秋天,你领养我的那个季节。”
她还是喃喃,“夏天到了,下雪了……久久……不哭……不怕……妈妈在……”
我在某一瞬间听明白了她的担忧与意思,她这是了解我担心我,而下意识说出的话。我擦掉眼角的泪,抖动着伏在旁边竭力抱住她。
南茜姨母迷糊时说,她看见了一个人,阿太来了,她碎碎念形容那位老人家的模样。头发雪白,像寒冬里的雪,老人家能站起来了,脸很老很慈祥,嘴里叫她茜茜,快过来。
我非常害怕地环视四周,卑微祈求道:“阿太,祖宗,请您不要带走茜茜,别带走我妈妈,我们的亲情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她明明还年轻,还可以再走走的。阿太,等个百年再来接妈妈吧。”
我都跪到了床边乞求那些我看不见的灵魂。姥姥姥爷老眼抹泪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互相扶持着对方,他们总是哭诉,都亏欠了茜茜啊。
克制着泪水的小舅舅环住了我的头宽慰着,接而双手穿过我腋下试图提起我整个人。我在病床边赖死赖活崩溃求着,绷不住的小舅舅与我一起跪到了地上陪着我。长姐如母,小舅舅抹泪说,南茜就像他的小妈妈,他小时候总跟在她屁股后面,她也没少带他,他非常明白我的感受,更何况那是他善良的亲姐姐啊。
南茜姨母生病期间常常如童年时期我初来乍到一样对待我,她仍然会拍着我的后背哄我入睡,会抚摸小舅舅的脑袋,会抚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年迈父母。
在南茜姨母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十分煎熬的守夜,从未失守离开过一分一秒。她清醒来的期间坚持不要我们再熬夜伤身,她无能无力着急,我们也着急。
某一晚我熬着守夜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甚至梦见了南茜姨母在老家跟我道别,她便万分不舍地走了。我变成了那个穷脏旧的小女孩,悄悄处在乡下潮湿昏暗的老屋后门,缓缓探头面对着她,她浑身散发着光晕,像美丽淡白的天使一样。
她叫我,久久啊,妈妈该走了,但不要紧,朝我走来,继续握着我吧……
我心脏一紧瞬间醒来,手心莫名松了一下后,南茜姨母冰冷的手便从我手中滑落了,她从此也永远离我而去了。
可她在梦里还说过,阿太要领她一起走,不过她让阿太先走了,她还要留在人间附近看着我呢,直到我这一生结束,所以不要伤心担心,姨母和妈妈会守护着我。然后她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年轻时候初见的南茜小姨,一个是她如今被病痛摧残过的衰老模样,最后她们融为了一体,她以这副既不年轻又不老气的模样,缓缓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光亮里,若隐若现,时而冲我招手。
她病世得这么突然,让我猝不及防失去了我最爱的并深爱着我的母亲。我总觉得世界上最爱我的南茜姨母会陪伴我一辈子,原来我得到的一切,永远只能是短暂的,仿若南柯一梦。
我天真想着她最后的托梦,给自己塑造了新的希望,想象她的灵魂长存于周围,永远看着我。
我再次堕入了那种分离感之中,周围的世界都真实而又不真实,一切都像是假的,朦朦胧胧迷茫着,自己卡在半中间,活得万分微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