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深渊里的人
李宪那天喝醉的话,使我很担忧他。
我后来时常窥视李宪的生活,等他晚上去喝酒的时候,我都尾随在附近注意着他。他有时候喝醉没有行动能力,依然是我帮忙送回家的。他暂时没有工作,和我的处境一样,单独生活着,过得很平静麻木。
当李宪白天来看我的时候,我对他麻痹自我的情况继续装得一无所知。我们在家里吃完午饭以后,他在旁边守着督促我午睡,他知道我有失眠症,现在不依赖药物,但过度担忧晚上睡不着,所以白天从不睡。他鼓励我总之都睡不着,不如白天试着午睡养下精神。
他细细念起红楼梦为我讲故事,在我昏昏欲睡之际,总会听见他念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唯一的牵挂是你。这时候我会敏感流出一两滴泪,便作迷糊状翻身掩盖住情绪。
我浑浑噩噩睡着的时候,眼角有时候也会渗出泪液。迷糊之间,他会帮我擦掉泪水,轻声自言自语,“你是有慢性泪腺炎,还是在梦里哭……连梦里都在哭的话,是梦见谁了?梦见我姐姐,还是你牺牲的男友?或者那个叫惠香的朋友,还是你的弟弟?这里面有没有我呢,我活着你大概也不会太想念我吧……”
“想念……”我困倦回答了他。
我梦见过李宪,我甚至梦见我们结婚了,周培金出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哭着祝福我们,他说我要是过得不好,他就走不了,不能释然去投胎,他真的希望有人陪伴我,他和大家每次都干焦急看着我。没办法帮我擦眼泪,没办法为我做饭,没办法把我从深渊里拉起来呼吸……
那天从中午开始我黏糊睡了很久,一觉睡到傍晚六七点,日薄西山,我醒来以后看向外面惨淡的天色,心里异常空**发冷,闷得恐慌,当我意识清醒,逐渐记起自己是谁以后,便彻底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现实里。我呼吸急促,慌张光着脚从无人的房间里跑出去,终于看见了在厨房煮汤的李宪,便松了一口气,心里踏实了一点。
我定定看了他宽厚的背影很久,很久。开始恐惧那是自己的幻影,我常常在空****的家里看见亲人们鲜活出现的幻象,然后扑了个空。
“睡醒了?”他单手揣裤转身对我微笑的样子,像极了周培金在的时候,如同美好的幻影泡沫。
我很想冲上去狠狠撞入李宪的怀里闹脾气打他,辗转,我克制着糟糕的自己颓然窝到沙发上去冷静了。李宪端来热可可递到我嘴边,我稍微避开,低落地问道:“你怎么不喊醒我,怎么那么迟才转头。”
“就是想你多睡一会儿……也想等你缓缓。”他将热乎乎的杯子放入我手中,让我暖手,并且找出袜子给我穿上。
“缓什么?是因为同样觉得醒来后会觉得活着没有意识吗?”
他黯然怔了怔,“……意思?还是意识?”
“差不多。”
他揉揉我的脑袋,“心情很差吗?”
我其实不擅长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一面,会觉得麻烦别人,只屡次在他面前痛哭过。清醒之际,我逐渐搁下杯子问他,“我可以哭吗。”
“哭啊,想怎么哭怎么哭,鼻涕想抹哪里抹哪里。”
于是我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笑出了一个鼻涕泡,脸红半天。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帮我擦拭涕泪,仍问道:“我可以用纸吧?”
“不然还能用什么?”
“手啊,我衣服啊……这样。”
我微笑,“还是用纸吧。”
“嗯,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
“以后你要我午睡的话,都不要走,起码呆在我房间里,让我醒来就能看到人,不然我就不睡了,还不如失眠。”
“好,一言为定。”他与我拉钩盖章,“别气了,我知错了,以后做饭等你起来一起热热闹闹做。”
“嗯……”我哽咽着断断续续掉眼泪,李宪从旁耐心帮我擦,后来干脆用两只暖和的大手帮我抹泪,就像我在周培金头七那天梦到的情形,我的眼泪掉得更多了,甚至上气不接下气抽噎。他索性把我拥入怀抱里安抚,“我们久久平时都没有怀抱可以哭了吧……以后……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