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抚摸她额头的手僵在原处,避开她的问话径直出去叫了医生。
温瞳不好的预感升起,她挣扎着想起来,被父亲用力按了回去,她很少见父亲对自己严厉,那是第一次,从父亲眼里透露出威严,父亲说,以后不要再跟他来往,他和打你的那伙人一起进了派出所,恐怕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
怎么会?温瞳瞪大了眼睛不死心的问,该进去的是那些家伙,他只是来救我的,为什么连他都被带进去了?
父亲抬高了声音,他把人家的脑袋都打破了,打的人家半死不活,能不进去?瞳瞳,你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他不是个好人。
温瞳沉默了,顾臣尧一定是见她被那些人打成这样才会动手的。他虽然平日里总一拒人千里的样子,但从来不会主动动手打人,他的自制能力一向都很好,是那些人逼急了他。她抓住父亲的手求道,爸,他没有家人,进去那里出不来的,你把他带出来好不好?我求你了爸,你把他从派出所弄出来好不好?
她相信以父亲的能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时医生和母亲一起进来,父女两都噤了声,医生为她仔细检查了身体,被告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身体上的伤还是需要静养,没有一两个月是没法好的透彻的。
那时温瞳刚结束中考,正值暑假,两个月的时间都被用来休养。
温父最终还是拗不过女儿三番四次的哀求,将顾臣尧从派出所里带了出来。但那之后温瞳在一整个夏天里都没有再见过顾臣尧,只知道他已经平安无事,去了远方外婆家,开学时才会回来。当时的她并不知道有些离别,是为了终生遗忘。
夏天过去的时候,温瞳已经察觉些异样。她整天整夜的守在顾臣尧家门口,离开学越来越近,他始终没有回来。后来他终于回来了,却不会再对着她笑了。
她以为,那样就是地久天长。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童话里的结局。但顾臣尧不是王子,她更不是公主。他们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透过自己的眼泪各自缅怀。
岁月能带走很多东西,年龄,金钱,美貌,权利,地位。惟独带不走的,是一颗勇敢的心。
顾臣尧眼里缱绻,抚着她柔顺的发说,想不想睡一会儿?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吧,醒来,我带你去看我外婆,我外婆啊,是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唯一会对我好的人,她很喜欢你。
温瞳欣喜,圈住他的脖子问,真的吗?有像你喜欢我这样喜欢?
顾臣尧笑着点头,神情宠溺,让她一下子溺了进去。她靠在他的肩上,真的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她睡掉了自己整整七年的回忆。
醒来后,她再也不记得有个叫顾臣尧的男孩子,她的世界从此没有他。而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被篡改了的记忆,面目全非。
从此温瞳的记忆里,十岁开始到十七岁的自己,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学业一帆风顺,家庭和睦融融。他们在不久后搬了家,彻底离开了她与顾臣尧初次见面的地方。
梦境被敲打的支离破碎,犹如堕入深渊,在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一丝生的希望。那样的幻境太过真实,真实的温瞳不敢相信那是假的。
她猛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脸上一片湿润。心脏狂跳不止,那些过往电影一般一一呈现在眼前,竟是如此不堪绝望。她从来不曾想过,他们的过去会是这个样子的,也从来没有想过,亲手毁掉她视为珍宝的回忆的人,竟然是顾臣尧。
她爱的连自己都不要了的顾臣尧。
现实如此残忍,叫她如何接受突如而来的残酷。温瞳低着头抱住自己,呈孩子在母体里的姿态,没有安全感,不相信整个世界。如果连回忆都是假的,还有什么能让她相信的?她一直以为让自己做深度催眠的人会是自己的父母,她埋怨他们,不曾想这一切,竟是顾臣尧亲手做的。
是他亲手把她从身边推开,而她却不依不饶的单恋他三年,又在他身边四年。
这一刻温瞳觉得全世界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傻的人了。
Jack用怜惜的表情看着她说,我本来并不打算为你做这催眠,但你知道,看你这样几乎放弃自己似的自暴自弃度日,谁看了都不会忍心。
温瞳静默,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哪怕世界崩塌。
说什么另一个人的影子,说什么从来不爱,连自己都能欺骗的人,凭什么让别人相信?
Jack找来吉米,街头华灯初上,温瞳在内间维持着婴儿的姿态已经好几个小时。她目光呆滞着没有焦距,宛若一座雕塑。
Jack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吉米,这个时候纵然亲如姐妹,吉米也实在不知该去如何安慰。除了顾臣尧,没有人能安慰的了现在的温瞳。她懂她的心有如何寂凉。
温曈的伤只有她自己能够痊愈。也许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良药。
吉米陪温曈坐在圣西罗球场外面的台阶上,顾臣尧走后,这里成了温曈想念他的地方。温曈不敢一直想着他,只有在这里她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发泄,她是多胆小的人,连想他都成了奢望。如果是以前,她至少还能想他,至少还能抱着回忆独自行走。然而现在,她却连想他的理由都不再有。
温曈怔怔的盯着夜空说,这里是顾臣尧最喜欢的地方。
吉米低低应了一声,说,温曈,人不该总是活在过去,向前看才能看到出口。
温曈转头问她,那你呢?你从过去走出来了吗?
吉米说,走出来了,我不再对卢乔西抱有幻想,我开始不依赖任何人过日子。温曈,就像我曾经以为没了卢乔西我没法活一样,可你看我还不是过的好好的?那些其实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没有谁是离了某个人活不下去的,也许现在很痛,但过去了就不痛了,最重要的是你肯下定决心忘记,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需要多大的勇气?温曈曾经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到了非顾臣尧不要的地步,她只知道除了顾臣尧,她无法再接受任何男人一个拥抱。
她吃下了顾臣尧给她的毒。
温曈现在才彻底大彻大悟。她觉得自己傻到了极致。四月一日那天,竟然接着愚人节的幌子给顾臣尧发了那样一条短信,其实是不是愚人节又能如何,他仍是不会接受她的。她可笑的那时甚至想,如果顾臣尧肯说一个好字,她一定抛弃一切立刻飞去马德里。
她甚至能够想象顾臣尧在看到那条短信时眉眼间的淡漠。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在意的事从来不屑一顾。
没有回应,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