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怒,抄起匕首挥过去,一刀割在华岫的锁骨上,华岫失声尖叫,骨碌碌朝着旁边滚去,撞落了一树的积雪,那些冰凉的白色纷纷覆盖下来,砸得她骨骼都要碎掉。贺晴渊仍是止不住此刻发狂混乱的思维,站起身,挥着匕首,一会指向华岫,一会指向卓玉辰,道:“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你们偏就是不肯放过我!”
说着,双眼似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狠狠的一记,投向华岫,仿佛恨不能将她一口咬碎了吃掉。华岫心里发怵,挣扎着站起,只站直了一只腿,便看着贺晴渊朝她扑过来,像猛虎似的,那暴突的青筋,撕裂一般的嘴,好像真的立刻便要将她生吞。她吓得向后一退,又重新跌坐在地上,因为过分用力,锁骨上的伤口裂得更大,疼痛加剧。
卓玉辰见此情形,飞身扑上,一把抱住了贺晴渊的小腿,死命地将他向后一拽,他便翻倒在地。他已失去常性,对于这样一记,自然是发狂愤怒,便握着手里的匕首,朝着卓玉辰一刀扎去。
卓玉辰躲避不及,那匕首从他的小腹刺入,他觉得自己已痛至麻木,竟忽然生起一种飘飘然的错觉。
那一幕吓傻了华岫。匕首刺入,鲜血像从地面跳出的溪水,在卓玉辰的身上落下一块又一块斑痕。卓玉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好像整个人都成了僵硬的石块。她嘶声大喊:“卓少——”
躺在雪地里的少年眼神呆滞,吃力地看过来,微微张开的嘴,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贺晴渊被华岫那一声嘶喊重新唤醒,恶毒的目光再次投向她。他缓缓站起,犹如妖怪恶魔一般,朝着华岫一步一步地走去。可是没走几步身后那股阻力再次袭来,还是卓玉辰,他再一次将他死死地抱住,不许他前行一步。
这一次,是在后背。
卓玉辰却好像不觉得疼了。或许是之前那肠穿肚烂的疼,已经将他的感官麻痹。所以,他没有放手。
贺晴渊暴怒地吼道:“滚开!滚开!”单腿狠狠地一甩,却甩不掉,自己反倒失了衡扑倒在雪地里。那一刹,卓玉辰就仿佛看见猎物的秃鹰,快而狠地追上,一口咬住了自己的猎物——他抢过了贺晴渊的匕首,一刀——
准确无误地插进贺晴渊的心口。
旷野之中,哀嚎声仿如雷鸣。贺晴渊绝望呻吟,却渐渐地又笑了。笑得猖狂,狰狞,愤怒。那笑声,混着远山斜阳,一点一点,泯灭淡去。他是真的在追赶华岫的途中便将契约撕毁了,撕成碎片,丢在寒风里。他想,他们是再也不能拿出证据证明宋夜痕的清白了,他纵然死了,也将宋夜痕一并拖下地狱。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欢愉。他死时,眼睛一直睁着,没有再闭上。
华岫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到卓玉辰身边。卓玉辰已经奄奄一息。华岫想要抱起他,可是她的力气不够,一次一次只是摔倒,她惟有架着他的双臂,将他像沙袋一般拖着,死命地拖着,朝着大路的方向走。
摔倒。爬起。摔倒。爬起。很多次,反反复复。
雪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沟壑。红色的,带着血腥。华岫身体里仅有的一点力气,就像洪水一般泻去,她几近虚脱,最后终于瘫倒在地。回头一看,她也才拖着他走了不过两三丈远。她忽然绝望地大哭起来,嘶声猛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啊!”
回音飘**。荒野之中,连一只雀鸟也不曾飞过。
卓玉辰已经冻得嘴唇乌紫,吃力地抬了抬手:“华岫——”华岫扑上前将他抱住,让他靠近自己怀里,用鹤氅将两个人的身体包裹起来。他的头枕着她的肩,她在他耳边哀求:“你不能有事,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一定会救我们的!”
卓玉辰摇头,吃力道:“你快走,找到出路!这里太冷,太荒芜了——你留在这里,只能陪我等死!”
“不!”华岫嘶声哭道,“我不走。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走。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卓少,为什么我总是连累你。我如何能偿还你?”卓玉辰勉力一笑,道:“傻丫头,我为你做的一切,又哪里是期待你的偿还?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说过,我无怨无悔。”
华岫的手,冰凉地抚过卓玉辰的脸。可是那脸却比她的手更凉,凉得好像是已经死去了,已经结成了冰。她难过得无法再说话。卓玉辰却怕自己此刻若是不说,将来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说:“还记得我们被敖昆囚禁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看着你吃他的拳脚,那么可怜那么痛苦,我心里便像被刀割似的难受,我护着你,我想,我这一生若是可以为你死,就一定会被你深深地记住,你一定会永远永远也忘不掉我。呵,老天爷果真待我不薄,真的让我的愿望实现了。”
卓玉辰缓缓地伸出手,抓着华岫,很努力地仰起头来看她,她的云鬓花颜,一寸一寸,映入他深黑的瞳孔,他说:“我想再好好地看一看你,记住你,记得深一点,久一点,这样,来生我再遇见你的时候,便不会错过你。”
华岫只是哭,摇头,看着四周,荒野茫茫,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卓玉辰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像捧住自己的生命一般,道:“你要记得,你曾经许诺过我,今生你的爱无法给我,来世,你要用更深的爱,用漫长的一生来补偿我。你不能食言。”
华岫哽咽着,亦覆盖住他的手背,含泪道:“我答应你。决不食言!”
卓玉辰微微一笑,道:“谢谢你,华岫。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来生了。上天缩短了我等待你的时间,我——真的——知足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愈加细,愈加发凉,就像一盏微弱的烛火,在寒风里摇曳,颠簸,终至熄灭。
华岫觉得怀中的人瞬时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压得她无法呼吸。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卓少?”
怀里的人没有半点动静。
她再喊了一声。
仍是僵硬冰凉毫无回应。
漫天鹅毛般的大雪撒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覆盖得好像雪人一样。眼泪才刚刚从眼眶里溢出,便结成了冰,潮湿的睫羽,也覆盖上一层霜,渐渐地将视线模糊。华岫觉得自己也快要被那寒冷冻裂了,可是她却没有力气再行走,只是那么呆滞地坐着,抱着卓玉辰的尸体,迟迟不肯放手。
也不知道究竟坐了多久,久得好像连自己都以为自己也死掉了,荒野之中却飘来一阵阵喊声。
“卓少爷——”
“完颜小姐——”
华岫低垂无力的眼睑微微抬了抬,发着颤,似有还无地呢喃一声:“卓少,他们找到我们了。”
怀里的人,还是那么惨白地睡着。再也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