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千夜思
文语笑嫣然
月华轻,灯影寒,思君凝泪千夜唤。
【只身】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满室的烛光,忽然抵不住那山雨欲来的汹涌,苍白地颤抖起来。随即一阵疾风撞破纱窗,吹落了新娘头上金丝绣边的红盖头。新娘的眉眼轻轻一抬,嘴角勾起,露出轻蔑的笑容。
龙凤镯,红嫁衣又岂能困得住她?
她是早就已经立定了心思要趁着新婚之夜,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逃走的。自打亲事定下,再多的哭诉,再大的反抗,也换不来父亲的一次软语安慰。脑海中盘亘着的,只有父亲严厉的训斥,“他要是会回来,早就回来了!你还要等他到什么时候?他根本就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死了!”
多少次,她都哭倒在父亲愤怒的目光之中。
多少次,她都沉沦在午夜梦回的心痛。
多少次,她仿佛看见他鲜衣怒马,乘风而归。
多少次,多少次,她的冀盼都化成云烟!他眸中举世无双的深情款款,都在她背人垂泪的孤影中,化成漫天细雨流风,萦绕着她,却找不到他。
宋夜痕,你失约了。
你答应过三年之后回来找我,你不来,我怎么告诉你,我完颜华岫今生只为你一人描眉画鬓,为你身披红妆。
你不来,我怎么告诉你,纵然江水为竭,星河陨灭,我也会等你,寻你,直到身死,直到魂飞。
华岫眼眶湿润,忽如溺进深渊寒潭。一阵冷风吹醒了她,她深吸一口气,换掉身上鲜红的嫁衣,穿上紫琳事先为她藏在新房里的黑色行装。这时宾客已经散了,屋外仍有酒香缕缕飘来,好像还有一些混乱的声音,隔窗听去,如有刀光剑影,烈火焚烧。
她无心去顾及,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
门外阒静幽暗。
自从父亲和姜家订下了这门亲事,她就像个犯人似的被看管着,她要逃,要到边疆的乌骓城去打探宋夜痕的消息,惟有新婚之夜,才是最佳的出逃时机。夜色幽幽地照着她,空气中仿佛有一股血腥的气味开始蔓延过来。她忽然觉得心慌,加快了步子,突然前方的转角扑出来一个人!
华岫思量不及,就已经被对方捉住手腕,“快逃!跟我走!”血腥的气味陡然加重,就连那只手——
那只牵住自己的手,也是湿淋淋的!
她仔细一看,对方的袍子上,双手,甚至脸上,都染了鲜血。那鲜血将他刚毅的五官涂抹得如罗刹一般狰狞。可是……可是他的一身红袍……他的一身红袍预示着他今夜的身份与别不同!
他就是那个要跟自己成亲的姜家独子姜兆南!
华岫之前因为太过抗拒,被父亲软禁在家中,甚至连这个姜兆南的模样都不曾见过。这会儿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血腥的气味令她作呕,她却挣不脱他的手,任由他拖着穿庭过院,朝着后门疯一般地逃去。
长街清冷,远处的城门口,微光之中映出流动的雾气,仿如一个守株待兔的魔窟。华岫的手腕几乎快要被姜兆南捏碎了,她恨然吼道:“姜兆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姜兆南微微一愣,停下步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并没有人追来,眉眼一垂,痛然道:“姜家此刻已遭仇家血洗,我们不能再留在霜天城了。”
【幽梦】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滔滔的江水畔炸开。华岫怒极,瞪着姜兆南,“你们姜家被人寻仇,你要逃是你的事,为什么拉着我?我不跟你走,你放开我!”
姜兆南的凶狠表情看起来有些夸张,他抓着华岫不放,“哼,我不救你,你昨晚就被仇家乱刀砍死在姜府了。你我既然已经拜堂,你就是我、我姜兆南的妻子,我到哪里,你当然得跟着我!”他故意把自己的名字说得很重,唇齿间却磨着一股生疏。
华岫千般不愿,被他从城门口一路拽到了渡头,这会儿再是挣扎都显得气力渺小,挣不脱他。流花河在前方汇入清绝江,江面宽阔,远山仿如刀刃,在蒙蒙水雾中幽黑地立着。渡头泊了一只很大的货船,船夫正在拉着锚链。
姜兆南急忙大呼:“船家!请问你们这船是要去哪里?”
呵,请问?华岫不屑地冷哼一声,白了姜兆南一眼。他刚才那股狠劲怎么不见了?转脸对着别人说话竟透出几分谦逊,他倒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那船夫听姜兆南说自己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眼露同情道:“老朽也很想帮这位相公和夫人一把,但老朽做不了这个主,还得请示我家主人。”
姜兆南忙问:“那船家可否请你家主人现身说话?”话音一落,那船舱口深蓝的帘子忽然被打起,里面传出懒洋洋的一声问:“是谁要见我啊?”随之映入华岫和姜兆南眼帘的,是一个白袍玉带,凤眼薄唇的男子。他款步出来,微微一笑,仿如镜湖之上有清风吹拂,微澜渐生。
这男子姓宫,名少弘,家中是做筑建生意的。这艘船是宫家的运货船,装了一批从京城最好的石器行买来的凝花玉石。
因为凝花玉石极其珍贵,在别处是买不到的,所以宫少弘以宫家少主子的身份亲自来这一趟,却没想到在离开的时候还能结识两位新的朋友。——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他不仅邀请了姜兆南和华岫上船,还以上等的酒肴款待他们,推杯换盏之间,他言辞诚恳,“两位家中遭逢不幸,宫某深表惋惜,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也能相识,确是有缘。两位大可以随我回薛凰城,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薛凰城?华岫的眼神轻轻一颤,薛凰城与乌骓城同在流苍国西南,相隔也不远,若能到了薛凰,再想法子摆脱姜兆南去乌骓,岂不正好?她嫣然一笑,“反正我也没去过薛凰城,倒是很想去见识见识的,你说呢,相公?”眼神朝着姜兆南一瞟,故意将那称呼咬得很重,姜兆南有些失神,眉宇间反倒可见几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