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高亢的声音穿透虚无缥缈的空气,散落开来,明明不是很隆重的祭祀,但四周弥漫的气氛还是那样浓厚,猎猎旌旗,鼎盛香火……
舒木青微微抬头,眼角余光偷瞄向前方,神情悲悯的佛祖微垂着眼,慈善的目光俯视着众人,心头骤然一跳,舒木青慌忙向左撤开目光,也在这时,竟与慕容熙凤四目相接,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跳脱。
舒木青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她派素锦穿了夙绿的衣裳前去慕容熙凤院外守着,本是想看看慕容熙凤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结果刚一到就发现秦嬷嬷拣了小门往外走,素锦连忙跟着去。在素锦回来,她听到那一短两长的敲击声后,她才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想法,跟随着大队人马前来的太后并非真正的太后,慕容熙凤那时脱身不知去了何处。
大佛寺主持白眉须长,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微躬了身子对慕容熙凤道:“时辰已到,还请太后娘娘祷告上苍,开始行礼。”
慕容熙凤接过小沙弥递过来的香,微微闭目,众人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出声。舒木青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看到慕容熙凤脊背依然挺直,但身形分明有些晃动,淡淡金灿阳光下,描凤彩袍的金丝银线反射着炫目的光。
依然是满殿安静,偶尔可闻枝头鸟雀一声鸣叫。
品阶低的宫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年纪小一些的良嫔更是按耐不住,小小声地向旁人说着什么。舒木青眉一蹙,转头欲瞪她一眼,却发现有人快她一步。她转头时正好撞见琼妃回头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拢的鄙夷厌恶在一瞬间撞入舒木青的眼中,琼妃的脸顿时一白,连忙垂下眼,手中的佛珠快速地转动起来。
很明了,那一瞬间的琼妃才是她真正的面目,此刻的慈眉善目,到底想要掩饰什么呢?
舒木青在这厢自个儿琢磨着,那厢慕容熙凤说了些什么却是完全没听得清楚,只瞧着她拜了三拜后,马上有小沙弥自她手中取过香,然后插进香炉里,余烟袅绕。
一一跪拜后,冗长的祈福仪式总算中规中距地结束了,舒木青一直担心琼妃和慕容熙凤会有所动作,但也没见发生,所以心下也一松。众妃移到侧殿休息,宫婢们忙端了水盆到宫妃面前,让她们一一净手,随后热茶也送了上来。因为慕容熙凤一直没说话,是以整个偏殿也处在安静的氛围中。
“阿弥陀佛,娘娘,现下时辰尚早,可愿随老衲四处走走?”主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向慕容熙凤道。
大佛寺不仅因主持德高望重、僧侣众多而闻名,也因着寺院内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若不是无论在何时都袅袅可闻的诵经声,你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怎样美丽的园林。
今日慕容熙凤似乎不打算再躲躲藏藏,仿佛很高兴地应了主持,道:“惠弘法师佛法精深,能够边游园边听大师讲解佛法,倒是哀家的荣幸。”
“阿弥陀佛,娘娘过誉了。”
太后说游园,大家自然不敢有异议,连忙检点了仪表,随即一大群人花团锦簇地涌向园子。众宫妃虽因刚才祈福站了颇有些时候,对这些锦衣玉食的主子来说,腿酸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瞧着前头的太后贵妃都一副自如的模样,遂也不敢掉以轻心,强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也不知横七竖八地转了多少园子,姹紫嫣红的花草确实吸引人,只可惜对生在大胤后宫的众妃来说,什么奇珍没见过,是以渐渐地便没了兴趣,加上走得疲惫,有些宫妃瞧着太后与惠弘大师谈得较为热烈也没注意她们,便偷偷发懒,放慢了脚步。
舒木青也觉着有些累,瞧慕容熙凤却是越走越快,像是不想有人跟着,她便也识趣地放慢了脚步。琼妃恐因刚才与舒木青的突兀对视而有些不安,远远地避着舒木青。
他们行至一座虹桥上,见那阳光碎屑倾倒在烟波浩渺的湖上,仿若星火燎原,烧在水里,远远望去,金光灿灿,波光粼粼。
慕容熙凤凝目远眺,怅然道:“大师可知如何才能舍弃这恋恋红尘,做到心如止水?”
“阿弥陀佛。太后娘娘身在高位,心系大胤百姓,是以不能像贫僧一般心头无牵无挂,但若能每日诵经,摒除杂念,修行自身,定当能还您心中宁静。”
许久,慕容熙凤才幽幽道:“大师理解错了,哀家问的是,如何才能逃开‘情’之一字?”
“这……”惠弘雪白的眉毛轻轻一皱,旋即又松开来,道,“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你们总是这样一句,可惜听来,言之无物。”慕容熙凤无奈地道了一句。这世上只怕半数以上的人都知晓这一句,可是知晓是一回事,做起来难以达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若不是受了情伤决计不再涉猎情事或是自小皈依佛门,谁能做得这样清澈明了?他们都是俗物,贪念红尘一切的美好。
随后,她又是一声叹息,“于我来说,若想心如止水,便只有一个字能解脱,那便是——”她的语气陡然坚定起来,“死!”
湖中鱼儿忽地一跃,“咚”地一声又落入水中,几圈涟漪淡淡地划开,顷刻便没了痕迹。
“人死想必也是这样,跳出水面时,以为自己来到了宽阔的天地,然而不过短短一瞬,又落回原处,消失得毫无痕迹。”慕容熙凤盯着湖面,眼中暗淡得没有一丝光亮。
“娘娘,您不该如此执着。”惠弘大师的语调变得有些严肃,慕容熙凤却忽而柔柔一笑,“大师是发现了什么?”
“阿弥陀佛。”惠弘只念了一句佛号,轻声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自小父亲就告诉哀家,命里若无,便要去抢。”说到“抢”时,慕容熙凤的眼角眉梢划过一簇阴霾,但转瞬即逝,她转过身朝前走去,“哀家累了,大师自便吧。”
§3
众人在各自厢房内用罢午膳后,都吩咐宫女侍婢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宫,然而未时都快过了,也没见有人来传令。一时大家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又三三两两地聚到舒木青的院子来探听消息。
舒木青也是疑惑,将宫妃们迎进了西侧厢房歇息,劝慰她们也别着急,吩咐好素锦照顾好宫妃们后,舒木青带着夙绿去往慕容熙凤的院子探探情况。
慕容熙凤住的院子也是绿树成荫,参天梧桐遍植,虽是阳光活络的午后,但是这座院子却是冷清得过分,连伺候的宫婢都没见人影。舒木青站在门边,有些犹豫。若是不等通传,就这样贸贸然地进去,按身份来说,这是大不敬之罪,可是一直在门边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夙绿,你去敲敲门,用点劲儿。”
夙绿答了“是”,走上前两步,轻轻敲了两声。舒木青眉一皱,“用点劲儿。”
夙绿心一横,便用整个手掌“啪啪”地敲了几声,然而这么大的动静,里间仍是一片寂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舒木青忙喊了“夙绿”道,“推门进去。”
“娘娘……”夙绿有些迟疑,毕竟私自闯入太后庭院,若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这脖子上的脑袋怕是搁不稳了。
“一切后果,本宫担着。”
见舒木青如此坚持,夙绿也不敢再逆她的意,然而就在她准备用力推门时,舒木青却陡然喊道“等等”,夙绿疑惑地回过头去,却瞧鸾贵妃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张小脸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