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未一边倒了杯茶递给纳兰晟,一边又对那士兵使了眼色,那士兵原本是出身在军队,对皇宫内的这些曲曲绕绕的规矩显然是看不太明白,仍旧耿直了脖子愣在那里。梁未心里也着急,怕青帝一个不顺心,又多生出事端,惹得军队寒心,便道:“大人护卫有功,皇上定会选个时辰嘉奖,还请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这样直白的话若是听不明白,那也白在军中混了这么些年。瞧大总管居然对自己小小一个士兵这样恭敬,想来其中定是有不寻常的原因,士兵虽还是对皇帝的态度迷糊,但也不敢再说什么,磕了个头便跪安,然而临了门口,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身后的青帝陡然发怒,喝道,“你说什么!”
士兵骇了一跳,忙不迭地重新跪伏,“小……小人是说刚……刚才忘了向圣上禀报还有鸾……鸾贵妃也跌下去了。”他真的是忘了,前面只顾紧张太后去了,一心希望皇帝赶紧派人随他去救人,这时跪安后,脑袋又清明起来,毕竟鸾贵妃是皇帝的宠妃,所以他有些后怕地嘀咕了两句,没想到声音这样低都被皇帝听见了。
“她竟然敢……”纳兰晟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脸色已是极为的难看,梁未瞧得心惊,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那边盛怒之下的青帝猛地摔了手中茶杯,拳头紧紧地攥着,“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梁未!备马!”
舒木青是被大滴大滴的雨砸醒的,睁开眼来便觉着脑袋一阵疼痛,右胳膊似乎被拉伤了,连抬手都没有力气,她拼尽力气坐起身来,大雨倾盆,迷乱了前方的视线。与她一同掉下来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这陌生的天地间,就余她一人。
此刻她已没了心思去猜想慕容熙凤为何会早知有这场劫杀而预先派了顶包的人,她试着站起身来,但脚似乎也被扭伤了,稍一着力,便疼得钻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淋雨感染风寒事小,若是没有人来找她,只怕她的命就要留在这里了。
捡了一根树枝做支撑的拐杖,她冒着雨,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山间小路本就狭窄,下了雨,更是添上几分泥泞,她走得极为艰难,而且又因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她几乎是靠着一股不能倒下去的毅力在盲目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只觉得双腿越发发软,右胳膊更是疼得几乎要抽尽力气,雨却没有减小的趋势,雾蒙蒙的水汽覆盖了整个视线。
泄气是在一瞬间充盈心间的,后没有退路,前没有方向,此刻的自己仿佛是上了断崖,哪里都是未知的方向,舒木青握着树枝,脸色逊白。
为了心中目标,她一路隐忍,凭借美貌智慧,躲过一个又一个的劫难,然而此刻,她前进的脚步竟是要被阻挡在这里吗?她如何会甘心!往日,在燕郡的追捕下她没日没夜地逃亡,也未曾想过放弃,此刻,她怎么能如此娇弱?再说,青帝这么快就答应立慕容熙媛为后,想必也是乌木使者就在这一两天快到帝都的缘故,为了不让属国看笑话,维护大胤的尊严,所以他才会妥协的。
一定是这样的。
舒木青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走去。
§3
艰难地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只知道天一寸一寸地黑下来,雨也渐渐大了起来,虽然身体极度疲累,但是一直想着要赶紧走出去,所以她的脚步也没有放松。走到一处高地后,舒木青停下来抹了抹流入眼睛的雨滴,忽然她眼前一亮,前面那一大块开阔的平地不是官道又是什么?
她几乎喜极而泣。
只要她再翻过眼前的小山坡,她就得救了,不管官道上经过的会是谁,只要有人路过,她就可以活着回去,活着回去为父汗报仇!
没有什么比看到希望更能激励人心,舒木青只觉得此刻浑身充满了力气,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到达官道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但是力气也几乎耗完,雨似乎又下得大了,纵然心里有万般不甘愿,但是实际上她是真的走不动了。此刻,不仅腿疼胳膊疼,全身上下也几乎快散架了,她瘫坐在路边,听天由命。
为了不让自己晕过去,她开始回忆儿时开心的往事。
记得母妃还在世时,有一年过生日,也记不太清自个儿是满多少岁,反正那时的自己还少不更事,玩心重,从不肯好好听父汗母妃的话,因着她是母妃唯一的女儿,母妃也宠着由着她,而父汗又特别宠爱母妃,是以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时常跟着哥哥们到处跑,上蹿下跳像个猴子。就连过生日,她都要出去野一阵,母妃亲手为她做的袍子,穿上也不知道爱惜,蹭了一身灰回来,气得母妃哭笑不得,只好叫人打了水来,替她梳洗一番,特意做的衣裙也换下来,原本是想给她换一套淑女一些的裙子,她却指着那套短装说要穿那套。母妃立时瞪了她一眼,说那是打猎才穿的,今日你过生日,需得有个公主的样子。
被母妃骂了她从不回嘴,就是低下头去也不说话,很是低眉顺眼地顺从着。但这样的模样却是我见犹怜,母妃素来心软,也不再坚持,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换了短装,红艳如火的衣裳,穿起来整个人也如同一团热烈燃烧的火,颇有朝气。
母妃替她收拾妥当了才下去操心她的生日晚宴,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安心待在寝宫内,等着前来贺喜的人。她表面乖顺地答应着,结果母妃一走,她便甩了宫人溜了出去。等到宫人发现时,她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想着这个公主时常溜出去玩,但是也极为有分寸的,绝不会耽误正事,她们又恐被母妃骂,所以便装作不知道。
哪里知道到了晚宴时分,母妃派来请人,她都没有回来,宫人自然是急惨了,忙不迭地打发人去找。然而她平素惯常去的地方她们都找遍了,硬是不见她的人影,大家自是被骇惨了,再加上母妃不断派人来催,心知瞒是瞒不下去了,连忙呈报了上去。
母妃自然是被吓着了,又打发了一拨人赶紧去找。本来晚宴早就准备好了,群臣都等着,连汗王也来了,往日不太受宠的妃嫔自是抓紧了机会说母妃不懂得管教,这么大的公主还和小子们一样在外头野,完全不懂礼数。
父汗虽一直偏宠母妃,但是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偏袒得太明显,只轻咳两声,想要转移话题,哪知下一秒一道清亮的女声忽地义愤填膺地响起,“琪娘娘这么懂礼数为何要背后说人?”
她抓着一只雪貂,发髻散乱,鲜红的衣服也被撕裂了好大个口子,仍旧有些稚气的小脸也挂了彩,但一双眼睛却是晶亮的。
母妃因她的出现,一颗高悬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但父汗却板起脸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到,不知道今晚的宴会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么?
她也有些委屈,提了提手中的雪貂说她去雪山为母妃抓貂了。一说起这个她就兴奋,绘声绘色地讲起抓貂的经过,直把母妃一颗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半空中。父汗安抚地拍了拍母妃的手,又问:“你又不会武功,怎样抓得住这样难缠的雪貂?”
抓貂的同谋在下一瞬间从黑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琪娘娘看到来人时脸都气白了,陪同她去的两个哥哥中,其中一个便是琪娘娘的孩子。两个少年也是相当狼狈,但神情是欢喜的。父汗的子嗣这样勇猛,自然再大的气也消没了,放声“哈哈哈”大笑起来。母妃也长舒一口气,叫人把雪貂接过来,拉着她嘘寒问暖的,问她为何一定要今日去抓时,她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说前几日听母妃说想要养个宠物,她便放在心上,早早与哥哥们约好今日抓来送给母妃做礼物。
母妃听着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今日可是你生辰,该是母妃送你礼物。”父汗这时也来凑趣,说:“怎么你的心里只记挂着你母妃,我这个父汗可被你忘光光啦。”
那一夜,君臣同欢,大草原上月色明亮,大家载歌载舞,不夜天……
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在母妃去世后不久,燕妃入宫后,便一去不复返了。她变成郁郁寡欢的少女,时常将自己锁在母妃宫中,抱着母妃留下的衣物哭泣。两个哥哥因为也长大了,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便也渐渐来往少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对父汗生出怨恨,认为他薄情寡性,其实她也是理解他的,他和母妃伉俪情深,母妃刚去世的那几日,他也是极为伤心的,连她都不愿意见。燕妃进宫后,瞧着父汗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起来,她原本还很感激燕妃的,只可惜好景不长,燕妃带得父汗堕落,置朝中之事不管……再到燕郡篡权夺位。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她的家族在一夕之间覆灭,往日的简单随性再也回不来,她的心装满仇恨,不得解脱。
瓢泼大雨里,舒木青的神色渐渐变得狠厉,她咬住下唇,腥浓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让她的人更为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