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的第七天,午后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一道赦令,阮笙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这一周里,林净持续的热情像不间断的暖风,沐羚偶尔精准的点评,以及身后郁纾那道平静却无法忽视的视线,都让她那片沉寂的领域持续受到微小却持续的扰动。刚刚结束的英语小组讨论中,她甚至破天荒地补充了一个关于俚语起源的冷知识,此刻,那点因参与而汲取的微光,瞬间就被身体的惯性消耗殆尽。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消耗所剩无几的电池电量,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可以让她彻底关闭自己的空间。
“笙笙!等等!”
林净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冲了过来,一把按住她的书包,眼睛亮得灼人,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策划重大行动的兴奋:“别回家了!跟我们走,去个好地方!”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活力,仿佛已经看到了冒险的终点。
阮笙下意识地把书包往怀里收了收,眉头蹙起,一种本能的抗拒涌上心头。“……不行。”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被疲惫浸透的倦意,“我妹妹在校门口等我。”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妹妹?”林净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新的突破口,“那正好啊!一起叫上!”麻烦瞬间升级了。阮笙感到一阵熟悉的头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不想去,不想踏入未知的混乱,更不想让天真无邪的妹妹卷入自己这潭充满不确定性的浑水。“我们不……”她试图拒绝,声音微弱。
可林净根本不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半推半揽地就把她往教室外带,用一种蛮横的、却并不让人反感的亲昵,裹挟着她。沐羚不知何时也已收拾妥当,安静地跟在旁边,仿佛这只是既定行程。阮笙几乎是被这股蓬勃的、不讲道理的活力绑架着,身不由己地来到了学校后身那段偏僻的、爬满了枯萎藤蔓的围墙下。墙体斑驳,带着岁月的痕迹,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然而,林净的动作却远不如她的热情那般利落。她的爬墙动作生涩笨拙,几次尝试都失败了,鞋底在粗糙的墙面上打滑,发出尴尬的摩擦声,显得有点狼狈。
沐羚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镜片后的目光冷静,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上周体育课,你是如何从平衡木上完成那个经典的自由落体动作的吗?”她总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戳穿最尴尬的事实。
林净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嘴硬道:“那、那是意外!这墙不一样!它……它不配合!”她试图将责任推给无辜的围墙。
郁纾则安静地站在阮笙身边,目光冷静地扫过围墙的高度和结构,又落回阮笙写满疲惫与一丝无措的脸上,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基于事实的判断:“看来,计划A需要调整。”她总是能迅速评估局势,做出最理性的结论。
就在这时,看着林净笨拙而执拗的、不肯放弃的身影,听着沐羚带着关切的调侃和郁纾罕见的、带着一丝无奈的结论,一种极其突兀的、滚烫的、近乎叛逆的情绪,猛地从阮笙疲惫的心底窜了上来,像一颗被点燃的流星,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凭什么我要每天按时回家,扮演那个永远不会出错的、乖巧懂事的瓷娃娃?凭什么我的世界就要被框定在那几条固定的路线和那扇沉重的家门之内?这一周里感受到的、那些零星的、属于“外面”的空气,此刻像细小的钩子,勾起了她内心深处被压抑许久的、对“不同”的渴望。
这冲动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陌生,几乎让她自己都感到震惊。她只犹豫了不到三秒。那三秒里,她眼前闪过了母亲审视的目光,外公不满的皱眉,以及妹妹毫无保留的、全然的依赖。
“别爬了。”她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她转过身,目光径直望向校门的方向,那个她每日规规矩矩进出的地方:“跟我走。直接出去。”
她不再多言,率先迈步。脚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林净、沐羚和郁纾交换了一个眼神,惊讶中带着一丝了然,默契地跟了上去,像一支临时组成的、目标一致的小分队。
校门口,人流如织。阮曦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像一只等待归巢小鸟的幼雏。值班的保安大叔认识阮笙,这个总是低着头、脸色苍白的安静女孩。
“姐姐!”阮曦看到她,立刻欢快地跑过来,小手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指。
就在保安大叔例行公事的注视下,阮笙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镇定地牵着妹妹的手,带着身后三个气质各异的女生,稳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校门。没有解释,没有慌张,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放学。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影子拉长,融合在一起。
直到拐过街角,彻底脱离了校门的视线,林净才猛地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狂喜地拍着阮笙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佩服:“我靠!阮笙!你也太帅了吧!就这么直接走出来了?!就这么……光明正大?!”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蹲下来,平视着阮曦,眼睛里闪着光:“天呐!太可爱了吧!你叫什么名字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阮曦躲在阮笙身后,小脸微红,带着孩童的羞怯,细声细气地回答:“……我叫阮曦。”小手却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