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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第1页）

客房的门，像一道沉重的帷幕，在穆韵身后落下，隔绝了门外那个她努力经营了五年、却始终未能真正融入的世界。

门内，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没有愤怒的控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顾瑾川那句无声的默认，像最后一块拼图，补齐了她心中关于这段婚姻的全部真相。她一直以为，爱情就是日复一日的陪伴，是记得对方的喜好，是履行婚姻的责任，是营造一个外人看来完美无缺的家。她那么努力地去“扮演”一个妻子，以为演得久了，自己也就信了，那份习惯性的依赖和努力维持的温情，就是爱了。

可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

她选择顾瑾川，是因为他在那个合适的时机出现，符合她对“安稳”的所有想象——事业有成，举止得体。她太渴望一个坚固的堡垒，来安放自己那颗自童年创伤、缺乏安全感的心。于是，她努力地朝着“顾太太”的标准靠拢，学习体贴、温柔，学习记住他的一切，就像小时候努力记住人贩子的喜好以求生存一样。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永恒的安稳。

她错了。

这五年的同床共枕，无数个日夜的相处，那些她以为构筑了“爱情”的点滴，原来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欺欺人的表演。她或许从未真正爱过顾瑾川这个人，她爱的，只是他所能提供的“稳定”本身。而顾瑾川，显然也从未真正属于过她。他的心，早已被一个童年的影子占据。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解一道错误的题。两个都不懂爱的人，拿着错误的公式，试图计算出幸福的答案，结果只能是眼前这一地狼藉，满心荒凉。

门外，顾瑾川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道关门声施了定身咒。

穆韵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失望和……了悟。那种眼神，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他心悸。

她说什么？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纠正这个错误。”

错误？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会用来形容他的婚姻。是，他最初选择穆韵，是因为她符合他对“妻子”的一切要求——美丽，得体，家世清白，不会给他带来麻烦，能让母亲安心。他欣赏她的温柔周到，享受她营造的家庭氛围，甚至……迷恋她身体带来的欢愉。他以为这就是婚姻该有的样子，稳定，互惠，彼此尊重。

他一直以为自己心中那份最初的、朦胧的情感是属于童年那个叫“枝枝”的女孩。那是他灰暗童年里的一抹亮色，是一种执念，一种对纯粹过去的怀念。他将其珍藏心底，并认为这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好丈夫”履行责任。

可为什么，当穆韵如此决绝地宣布这是一场“错误”时，他的心会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那样疼痛？为什么看到她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时，他会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

他不是不爱她吗？

他不是只把她当作合适的“合作对象”吗？

他想起了相亲局上那个得体、温柔的女人，那是自己选择的“合格太太”候选人。

「顾先生，我这人似乎一直都不懂的如何爱人，但我相信婚后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太…」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疏离。

而他，顾瑾川，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穆小姐很坦诚。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只手礼貌地交握，冰凉与温热的触碰，无关风月，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开始。

是啊，合作。从一开始就标好了价格，划清了界限。是他自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在那份被精心营造出的“温馨”假象里，模糊了边界，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

那此刻这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和失落，又是什么？

一些被忽略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是她深夜等他回家时，靠在沙发上睡着的侧脸；是她记得他不吃香菜，总会细心挑出；是他在书房熬夜时，她默默端来的那杯温度刚好的热牛奶；是她在微核创想遇到技术瓶颈时，虽不懂芯片，却会用琉光珠宝的案例，给他提供另一种思维角度的启发……这些点点滴滴，早已渗透进他的生活，成为他呼吸的一部分。

他一直以为自己怀念的是童年的月光，却从未察觉，真正的温暖，早已是身边这盏看似寻常、却不可或缺的灯火。

他一直以为自己懂得权衡和掌控，却连自己的心在何时悄然失守，都毫无察觉。

“呵……”一声压抑的、带着无尽苦涩与自嘲的笑，从顾瑾川喉咙里溢出。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

原来，不懂爱的人，是他。

原来，他所以为的“合适”与“责任”之下，早已滋生了连自己都未曾命名的爱意。

原来，他死死攥着那段童年幻影，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迟钝和傲慢找的借口。

而现在，当他混沌地、后知后觉地触摸到这份真实的情感时，那个被他忽略、被他伤害、被他置于“合作”位置的女人，已经抽身离去，并冷静地宣判了这场关系的死刑。

他失去了她。

不是在刚才，而是在过去五年里，每一个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好，却从未真正看见她、回应她的瞬间。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闭上眼，试图阻挡那迟来的、汹涌的悔恨与心痛。

门内门外，两个空间，两种彻悟。

一个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从未爱过，于是决意结束错误。

一个混沌地意识到自己早已爱上，却已失去了挽回的资格。

这场始于“合适”、终于“错误”的婚姻，在这个冰冷的夜晚，露出了它最残酷，也最真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