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四时,秋阳高照,一个难得的晴天,袁业心坐在德力西郡郡治[1]萨怀丁市一家著名餐厅——安妮塔花园餐厅二楼的露台上,缓慢地抽着一支烟。
露台的视野很好,只要转头就能看到街道旁被鲜花簇拥着的大理石喷泉。一座手捧陶罐的女神雕像挺立在清澈见底的水池中央,源源不断的清水从陶罐中奔涌而出,天女散花似地飞溅入池,荡开一层层的涟漪,仿若用水流织成的琴弦被人轻轻拨动。阳光洒下,水面泛起粼粼的波光,白鸽不时振翅飞过,让这一角的风景优美得便如画册一般。
可惜袁业心却无暇欣赏这般美丽的景致,只是心神不定地想着一件困扰了她好些天的事。
她自认一向擅长精准判断事物的价值,然后果断取舍,眼下却在一件小事上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迟迟不知道该往心中的天平上加多少砝码,实在是很不应该。
袁业心难得露出一副烦闷的表情,把视线投向道路的来车方向,很快,一辆全新的玛蒂莱斯牌高档轿车从大街的东边缓缓驶了过来。
汽车在餐厅门口停下,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小姐从后座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门口两旁站着的侍者连忙下去迎接她,一个礼貌地牵起她戴着丝质长手套的左手,一个则到她身后躬身托起过于宽大的裙摆。
她认出这是梅瑞思来了。
袁业心伸手掐灭了香烟,期望拂过露台的微风能将残留的烟味吹散,梅瑞思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哦,别让我闻到那种低劣的味道,好像进了什么下等人聚集的酒吧,”她有一次皱着眉头说,“亲爱的,我们上等人至少应该抽进口的雪茄。”
“这位美丽的小姐,打扰一下,请问您今晚有约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呢?”
一道低沉动听的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袁业心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发现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燕尾服的青年男子,他身材高挺,相貌英俊,面容打理得很整洁,深茶色的眼珠子亦是含情脉脉,显得魅力十足——这大约是杜福兰社交场上最受欢迎的那一类,袁业心分神想到。
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不好意思,先生,我已经约了人。”
“哦,是吗?这真是令人失望……”男子的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沮丧,精心修饰过的笑容也垮了大半。
袁业心使自己的微笑看起来更抱歉了一些,但没打算再开口——她已经把拒绝表现得足够明显了。
男子的眼中闪着热切的光,似乎想要袁业心说出自己的名字,可他等了一会,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扬起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小姐,今日冒然邀约是我考虑不周到,非常抱歉,我叫理查德·伦布朗·帕尔契奇,希望还有机会能再见到您。”
说罢,他摘下礼帽放在胸前,朝袁业心稍一欠身以示歉意,起身时则用一种十分受伤的眼神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仿若在责备她的冷酷无情,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袁业心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她几乎每天都要拒绝几个因为外貌而同她热情搭讪的男人,对这些自以为魅力出众的家伙实在失去了了解的兴趣和耐心。
她冷眼瞧着男子从旋转楼梯拾级而下,视线一偏,发现另一边和他擦肩而过的正是刚从汽车上下来的梅瑞思。从正面来看,梅瑞思浑身的装扮无疑更加华美了,一袭玫粉色的灯笼袖蕾丝高腰长裙将她装点得便如宫廷中人一般,更别提她佩戴的各色珠宝首饰和缀满碎钻的宽檐纱帽,一走进大厅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梅瑞思无疑很享受这样的注目礼,并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表现得十分从容。她由侍者领着穿过室内的一排排圆桌,姿态优雅地走到开放的露台上。
“谢谢。”她挥退了侍者,后者离开时将露台边两侧柱子绑着的纱帘放下,同大厅隔了开来。
“噢,这儿的风景真不错,”梅瑞思沿着露台走了一圈,口吻十分听起来满意,“看来我把整个露台包下来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今晚都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袁业心点头赞同:“确实不错。”
“啧啧,又穿着长裤,真不知道是哪个绅士坐到我们这桌了。”梅瑞思很快就走到袁业心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毫不客气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梅瑞思说话时总是喜欢咄咄逼人,经常让与她对话的人产生一种被架在架在角斗场上的错觉,好在袁业心同她自小相识,已经很习惯招架了。
“你知道的,自从第三学年翻墙时被栏杆勾住裙摆以后,我就很少穿裙子了。”
梅瑞思又使出惯常的嘲弄语气:“哦?就是我和艾比都成功逃跑了,只有你被温斯特小姐抓住然后独自罚站的那次吗?”
袁业心挑了下眉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她的两个好友就喜欢拿这事揶揄她。
“我更愿意将自己视作服饰改革的先驱者,很荣幸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接受裤子,我已经不再是异端了。”
“不好意思,女士,谁说你不是异端了?”梅瑞思将罩着脸庞的面纱揭起,摘下帽子,冲她露齿一笑。
没人能否认,梅瑞思·冯·布莱恩·塞西德斯克是一位长相十分标致的年轻女子,若叫袁业心公平公正地来评判,恐怕她应该是她见过的所有女人男人中最为美丽的一个。下午四时的阳光倾泻而下,为她满头卷翘的金发笼上一层细碎的光芒,那双碧蓝的眼珠亦显出和平日不同的光彩来,让整张面孔宛如油画般明艳美好。
袁业心不吝露出一个赞美的笑容:“茉莉[2],你今天的打扮很好看。”
“谢谢你的称赞,很有眼光,”梅瑞思嘉许地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她的奉承,“不过我有哪天是不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