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晞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深邃:“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太有限了。但演员,可以在不同的故事里,体验无数种不同的人生。把那些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巨大的痛苦、狂喜、挣扎与救赎,通过表演释放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存在的证明,不是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好的表演,可以是一种救赎。既救赎观众,也可能……救赎演员自己。”
那一刻,陆清辞看着沈未晞眼中闪烁的、与她平日沉静外表不符的、近乎燃烧的光芒,心中被深深震撼了。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梦想”这个词所能赋予一个人的力量。沈未晞的迷茫和痛苦并不比她少,但她却能在痛苦的废墟上,如此清晰地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坐标。
这种力量,感染了陆清辞。一个模糊的、关于“未来”的念头,第一次在她荒芜的心田上,冒出了稚嫩的芽尖。如果未晞想要成为体验和诠释故事的演员,那么……谁来决定故事如何被讲述,光影如何交织,情感如何被呈现呢?
她们最后一次深度的交流,发生在沈未晞出院前夕。沈未晞的治疗周期比陆清辞短,先达到了出院标准。
那晚,月光很好,清辉透过走廊的防护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菱形光斑。她们并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都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彼此的祝福。
“清辞,”沈未晞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你说,我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陆清辞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本就没有意义。我们只是被随机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想法,虚无,且令人无力。
沈未晞却微微笑了笑,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尼采说,‘人是系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一根绳索——悬在深渊之上的绳索’。我们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场危险的过渡,一次充满痛苦的创造。意义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赋予的。”
“赋予?”
“嗯。”沈未晞点点头,“就像我们明明知道生命终将逝去,知道痛苦如影随形,但为什么还要存在?为什么要挣扎着活下去,去爱,去恨,去创造?”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清辞,“也许,就是为了在某些时刻,比如,当你听懂了我的画,我理解了你的沉默;比如,此刻,我们坐在这里,讨论着这些看似无用的问题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灵魂与灵魂之间,短暂的、深刻的共鸣。”
“为了这些瞬间?”陆清辞喃喃道。
“为了这些瞬间。”沈未晞肯定地说,“为了这些能够超越个体孤独的‘回响’。就像你曾经告诉我的,那个叫叶知秋的女演员,她的笑容在某一刻,成为了你活下去的理由。她的存在,于你而言,就有了特殊的意义。而你的存在,因为接收并承载了这份意义,也变得不同了。”
陆清辞的心,被这番话深深地震动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她的存在,因为叶知秋的光而有了方向;而现在,又因为沈未晞的懂得而变得丰盈。
“未晞,”陆清辞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谢谢你。”
谢谢你的懂得,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并非孤身一人行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我也要谢谢你,清辞。”沈未晞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是你让我觉得,我那些古怪的想法,并不孤单。”
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出院后,我们要常联系。”沈未晞说,“等我考上艺校,你来看我排戏。”
“好。”陆清辞用力点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演员。”
“你也是,”沈未晞看着她,眼神真诚而充满力量,“清辞,你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敏感和深度。我不知道你未来会做什么,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种方式,让你的内心世界,被这个世界看见。你会创造出很了不起的东西。”
我会找到一种方式,让我的内心世界被看见……
沈未晞的话语,像一颗种子,落入了陆清辞心中那片被稍稍开垦过的土地。
第二天,沈未晞出院了。陆清辞站在窗边,看着她穿着自己的衣服,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外,融入了外面那个广阔而复杂的世界。
心里空了一块,但不再是那种令人恐慌的空洞,而是一种充满了期待和力量的空旷。
她回到房间,从枕头下拿出那本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她看着窗外,思考了许久,然后拿起笔,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如果表演是体验和诠释故事,那么,我想学习如何讲述和创造故事。我想用光影和镜头,去捕捉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深刻与真实。也许……我可以试着,去当一名导演?”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
窗外,阳光正好。她知道,当她也离开这里时,她的路,已经找到了方向。而这条路的起点,是叶知秋给予的光亮,而路的雏形与勇气,则是由一个名叫沈未晞的女孩,为她亲手勾勒与赋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