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全亮,程念就已经醒了。记忆回溯,那个吻烙在她唇上,有些烫人。她起身,没有惊动身旁的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同一时刻,陆念野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了眼。她其实在程念起身时就醒了。她没有出声阻拦,嘴角却牵起温柔的笑意。她不急着捅破那层纸,昨晚的吻是冲动,更是水到渠成。但她想给程念,也给自己,一个更郑重、更清晰的开始。她在心里盘算着,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仪式感。
而程念的思绪就简单得多,她纯粹是害羞。那种陌生的、失控的、滚烫的感情让她心慌。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冷静,可陆知野不由分说地进入她的世界,让她无所适从。她需要工作来让自己恢复正常。
工作的忙碌也确实没有给她们太多消化情绪的时间。太阳升起后,医院便恢复了它平常的喧嚣。程念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将自己重新打包“程医生”外壳里,进行换药、检查、下医嘱,声音平稳。只有在偶尔与陆知野目光相遇时,她才会迅速移开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陆知野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她检查了卫星电话和相机,心里盘算着下一个选题。最近,她的线人透露了一些关于“血牙帮”的消息,据说他们正在争夺一条补给线,手段比以往更加残忍。这个信息也意味着她可能需要离开医院一段时间去深入调查。这个念头让她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不自觉地抬眼去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
忙碌让时间过得飞快。日头偏西,陆知野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想在人群中找到程念。然而,她看遍了所有位置,病房、手术室、化验室,都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见程医生了吗?”她拉住一个护士。
护士茫然地摇摇头,快步离开。
她又问了张峰,问了几个伤员,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一种不安在她心底滋生。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任何人的突然消失都足以让人心惊。
她扩大了搜索范围,穿过一片院落,走向医院后方更偏僻的区域。终于,在一个背风的角落,她看到了程念。
陆知野的脚步顿住,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
程念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她面前并排躺着几个人,身上盖着旧床单,他们是已经失去生命的人。程念正低着头,手里拿着干净的湿纱布,轻柔地为一个逝者擦拭着脸庞。她仔细地擦去对方脸上的血污、尘土,理顺凌乱的头发,让他们拥有最后的平静与尊严。
阳光照在她纤瘦的脊背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没有悲恸的哭声,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一种沉默的、神圣的肃穆。
陆知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震动交织着涌上来。她见过程念在手术台上的凌厉,见过她面对质疑时的坚定,也见过她在月光下流露出的脆弱与柔软。但眼前这个场景,这种对生命的尊重,让她看到了程念灵魂最深处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自己挂在胸前的相机变得无比沉重。任何的快门声,在这里都是一种亵渎。
没有丝毫犹豫,陆知野走了过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到程念身边,也从旁边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浸入一旁清水中,拧干,然后学着程念的样子,开始为下一位逝者擦拭。
程念的动作一顿,侧过头来看她。她的眼睛里带着惊讶,但在对上陆知野平静的目光后,那点惊讶化开了。
两人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她们就那样并肩沉默地、细致地进行着这项特殊的工作。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纱布用了一块又一块。她们为逝者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抚平他们紧蹙的眉头,尽己所能地,让他们以最安详的姿态,告别这个世界。
当最后一位逝者的面容被清理干净,程念为他拉上白布。两人同时直起身,长时间的蹲姿让腿部一阵酸麻,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她们转过头,看向彼此。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丝笑意从嘴角漾开,随即,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超越言语的理解,也有昨夜那个吻之后,真正自然流淌的、温暖的情感。
有些东西,悄然生根,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