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焦竑和谈迁
晚明还有两个史家,是在关于本朝史撰述上做出了成绩的。这就是焦竑和谈迁。
焦竑(1541—1620),字弱侯,号澹园,江宁(今江苏南京)人。万历十七年(1589),以殿试第一名而授官翰林修撰。后任东宫讲官,万历二十五年(1597)贬为福宁州同知,一年后去职。晚年起为南京国子监司业,年迈辞官,专心著述。
焦竑一生,著作很多,《明史·艺文志》经、史、子、集四类著录了他的书有十几种。他关于本朝史的撰述,主要有《国史经籍志》、《国朝献征录》、《玉堂丛语》。《国史经籍志》(一称《经籍志》)5卷,附录1卷,撰于官翰林修撰时。万历二十二年(1594),大学士陈于陛建议修国史,意以竑专领其事。焦竑辞让,乃先撰《经籍志》,其他皆无所撰,史馆亦罢。他的《经籍志》却有幸流传下来。本书体例多遵《隋书·经籍志》,各类皆有小序,以明分类之旨。而其分类方法,又参考了《通志·略》,全书含经部11类、史部15类、子部17类、集部5类。附录1卷名为《纠谬》,详析《汉书·艺文志》以下至《文献通考·经籍考》等公私所撰文献分类目录之误。因有这些特点,它受到后人的推崇。《明史》作者批评它说:“明万历中,修撰焦竑修国史,辑《经籍志》,号称详博。然延阁广内之藏,竑亦无从遍览,则前代陈编,何凭记录,区区掇拾遗闻,冀以上承《隋志》,而赝书错列,徒滋伪舛。”[106]《四库全书总目》甚至讥为“古来目录,唯是书最不足凭”。这些批评显然是过分了。
《国朝献征录》(一称《献征录》)120卷,人物传记汇编。国史馆罢后,焦竑仍有志于国史撰述。这书是他搜集自洪武至嘉靖间朝野人物传记资料,编撰汇集而成。所记人物,按68门分类,征引皆注明出处,保存了丰富的明中期以前人物传记资料。从王世贞的《弇山堂别集》和焦竑的这两部书,大致可以看出明代史家在撰述本朝史过程中所做的一些基础性工作。这对后人治史是有启发的。
《玉堂丛语》8卷,是一部笔记体史料集,仿《世说新语》体例,记万历以前翰林人物言行。全书分行谊、文学、言语、政事、铨选、筹策等54门,书首有焦竑万历四十六年(1618)所撰小序《书玉堂丛语》,以及顾起元序和郭一鹗序。顾序概括了这书的性质、内容和特点,其文曰:“《玉堂丛语》若干卷……仿临川《世说》而记之者也。其官则自阁部元僚,而下逮于待诏应奉之冗徒。其人则自鼎甲馆选,而旁及于征辟荐举之遗贤。其事则自德行、政事、言语,而征摭于谐谑、排抵之卮言。其书则自金匮石室、典册高文,而博采于稗官野史之余论。义例精而权量审,闻见博而取舍严。词林一代得失之林,煌煌乎可考镜矣。”郭序称它“宛然成馆阁诸君子一小史然”。《玉堂丛语》是明代笔记中的上乘之作,保存了不少有意义的真实史料。[107]
谈迁(1594—1657),字孺木,号观若,浙江海宁人。原名以训,字仲木,号谢父。他比焦竑晚出生50多年,是明末清初人。明亡之年,他50岁。作为“江左遗民”,他深怀“亡国”之痛。作为史学家,他有更强烈的历史反省意识。谈迁以诸生身份,终生未仕。性喜博综,谙于典要,勤于撰述。著有《国榷》、《枣林杂俎》、《枣林外索》、《枣林集》、《枣林诗集》、《北游录》、《海昌外志》、《史论》等书。《国榷》是其代表作。
《国榷》104卷,又卷首4卷,是编年体明史。它上起元文宗天历元年(1328),下迄明亡后一年(1645),即此书所说的弘光元年,所记其间约320年史事。此书初撰,成于明天启六年(1626);再撰,成于清顺治十三年(1656),即著者去世前一年。书首有谈迁天启六年自序、喻应益崇祯三年(1630)序,以及谈迁补撰崇祯、弘光两朝史事后所写的跋语和再撰成书时所写的义例。谈迁撰此书的动因,是痛感明史撰述之无成,所见诸家编年史,“讹陋肤冗”,故“屡欲振笔”。其《义例》之末简记著述经过说:“天启辛酉(元年,1621),值内艰,读陈建《通纪》,陋之。私自笔录,渐采渐广,且六易稿汇至百卷[108]。丁亥(清顺治四年,1647)八月,盗胠其箧。拊膺流涕曰‘噫,吾力殚矣!’居恒借人书缀辑,又二十余年。虽然尽失,未敢废也。遂走百里之外,遍考群籍,归本于实录。……冰毫汗玺,又若干岁,始竟前志。”30多年的撰述经历,其间数易其稿。两度撰述,在这里他写得极其简略,以致初撰中遍阅崇祯朝邸报补撰有关的史事,再撰中曾北游故都调查访问、核定史实达两年有余,都没有提及。他为自己历尽艰辛而“始竟前志”感到庆幸。谈迁所撰《北游录》中,有不少地方记载了他北上调查访问的细节。
《国榷》所依据的史料,主要是明代历朝实录和崇祯朝邸报,同时“遍考群籍”,以求史事之真。喻序称谈迁集诸家之书“凡百余种”,吴晗考订《国榷》卷一至卷三十二引书多达120余家,以证喻说之确。[109]
谈迁历史撰述的态度是非常严肃的。《国榷·义例》开宗明义就说:“横木水上曰‘榷’。汉武帝榷商税,今以榷史,义无所短长也。事辞道法,句榷而字衡之。”这种求实的思想是他撰述《国榷》的指导思想。他说的“归本于实录”,是针对那些“讹陋肤冗”的编年史说的,并非是盲从于实录;他说的“遍考群籍”,往往又是为了订正实录的阙遗和讹误,并非是尽信稗官、野史之说。《国榷》全书约430万字,写出了明代历史的全过程,它成于清初,但却是晚明史学上的一个壮举。《国榷》详于万历以后史事,因而保存了比较丰富的明皇朝跟建州女真之关系的历史记载。这是《国榷》在晚明历史撰述上的一大贡献。《明实录》是记述明代历史的主要文献,但它有不少隐晦和曲笔,《国榷》做了大量的补充和订正,这是它在晚明史学上又一贡献。
然而,谈迁既以“江左遗民”的身份“榷史”,也就不可能完全做到“事辞道法,句榷而字衡之”。一个最突出的表现是,他对明末农民起义是仇视的,以至渲染农民起义军的残忍和恐怖,这在他记李自成进北京和张献忠进成都时尤为突出。其次,谈迁的史论,有不少地方反映出他对明皇朝统治的批评和对历史的反省。但他对明皇朝的深致眷恋之情,也妨碍着他对历史有更深刻的认识,他写崇祯皇帝之死,实际上要写出一个“圣明”之君“虽圣明无如之何,岂非天哉”[110]的悲壮场面,从而使他的历史观又罩上了天命论的神秘色彩。
谈迁在清代只生活了十几年,《国榷》初撰稿是在明亡前完成的,再撰稿因不曾刊刻而得免于清朝官方的干预以至于遭毁的厄运,使这部明朝人撰写的明朝史巨著得以流传于后世。从这几个方面来看,把谈迁视为晚明史学崛起过程中的一个殿军,或许是恰当的。
[1]陆容:《菽园杂记》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79~180页。
[2]吴晗:《记〈明实录〉》,《吴晗史学论著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02页。
[3]郎瑛:《七修类稿》卷十三“三无”,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136页。
[4]张岱:《石匮书自序》,《琅嬛文集》卷一,长沙:岳麓书社,1985年,第18页。
[5]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二十《史乘考误一》,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61页。
[6]钱大昕:《万先生斯同传》,《潜研堂集·文集》卷三十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682页。
[7]初修《大明会典》成书于弘治十五年十二月,当在1503年,此处按常例,仍书为1502年。
[8]《明太祖实录》卷三十九,《明实录》第2册,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783~784页。
[9]宋濂等:《元史》附《宋濂目录后记》,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4677页。
[10]宋濂等:《元史》卷九十八《兵志》序,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509页。
[11]宋濂等:《元史》卷一《太祖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页。
[12]宋濂等:《元史》卷四十七《顺帝本纪十》,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986页。
[13]参见邱树森:《元史评介》,《中国史学名著评介》第2卷,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233、237~239页。
[14]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二十《史乘考误一》,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61页。
[15]魏徵等:《隋书》卷三十三《经籍志二》史部大序,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992~993页。
[16]张廷玉等:《明史》卷一百九十九《郑晓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5274页。
[17]郑晓:《吾学编》卷十二,《续修四库全书》第42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21页。
[18]张廷玉等:《明史》卷二百八十三《儒林二·邓元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291~72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