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中文

笔趣阁中文>断时迁 > 负重前行(第2页)

负重前行(第2页)

晚上22:30,宣告晚自习结束的尖锐铃声,像一声期待已久的特赦,在教学楼里回荡。学生们如同开闸泄出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欢呼声、说笑声、桌椅碰撞声,争先恐后地涌出教室,奔向代表着温暖、休息和放松的宿舍,以及那张能抚慰一切疲惫的床铺。罖尘却总是逆着这股欢快的人流,背著那个磨损严重、肩带缝了又缝的书包,默默地、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图书馆那间号称24小时开放、但到了这个时间点通常只有寥寥数位考研学长学姐还在坚守的自习区。这里灯火通明,安静得近乎神圣,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的细微声响,像一首独特的、属于奋斗者的夜曲。

23:00,图书馆值班的管理员开始进行第一次清场,催促声在空旷高阔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早已习惯,熟练而迅速地将摊开的书本、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一一收好,塞进书包,然后熟门熟路地转移到教学楼某个不为人知的、堆放着废弃桌椅和清洁工具的僻静楼梯间。这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深夜的寒气如同无形的蛇,从窗户的缝隙、从楼梯井的深处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冻得他手脚冰凉,手指僵硬,需要不停地活动才能保持书写。

00:30,校园里早已万籁俱寂,连最勤奋的秋虫都已停歇了鸣叫。他借着安全出口指示牌那点幽绿而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线,眯着眼睛,强忍着几乎要粘合在一起的眼皮,大脑高速运转,做完最后一道令他绞尽脑汁、反复演算了无数遍的物理竞赛拓展题。当终于合上那本写满密密麻麻符号的作业本时,他常常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得不听使唤,需要用力揉搓好一会儿才能恢复知觉。

这样的夜晚,从高一下学期那个决定拼命一搏的瞬间开始,他已经默默坚持了将近半年。睡眠,被他强行压缩成一种高效的、仅为维持基本生理机能的充电过程;而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切割、填满,分配给永无止境的学习和为了维系这种学习而必须进行的生存挣扎。

【同步镜头:身体付出的代价】

任千慧的病历:透支的警报

校医室那本略显破旧的记录本上,简洁而客观地新增了一行字:3月12日,上午第三节课,高一(一)班,任千慧,于课堂突发眩晕,无法保持坐姿,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伴有短暂视物模糊。初步诊断:低血糖导致的晕厥前症状。处理:立即扶至通风处平卧,口服高浓度葡萄糖溶液。建议:必须立即增加营养摄入,保证每日至少七小时充足睡眠。

班主任李老师从校医室拿到这张转来的单子,看着上面冷静的描述,她那总是紧蹙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下午自习课,她把任千慧再次叫到办公室,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教,只是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印着某个知名品牌logo的、看起来质地就不便宜的白色塑料袋,默默地递过来。袋子里装着几包独立包装、设计精美的奶粉。“拿着,”李老师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听起来有些生硬,“这是学校……最近刚争取到的一批,针对家庭困难、品学兼优学生的营养补助。”任千慧愣了一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手指触碰到里面柔软而光滑的包装,低低地、几乎听不见地道了声:“谢谢老师。”她走出办公室,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拐进了教学楼无人的、通往天台的楼梯拐角。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手打开一包奶粉,就着走廊尽头饮水机里流出的热水,冲了满满一杯。浓郁的、香甜的、她只在商店货架上见过的那种纯正奶味,立刻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她双手紧紧捧着那杯滚烫的、乳白色的液体,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般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砸进杯子里,漾开一圈圈细微的、心酸的涟漪。这是她进入这所竞争惨烈的高中以来,第一次无法控制地流泪。不是因为难以承受的辛苦,也不是因为偶尔遭遇的委屈,而是因为这份被包裹在冰冷外壳下的、来自这位严师笨拙而又小心翼翼的温暖与庇护。

罖尘的伤痛:断裂的弓弦

长期的高强度脑力消耗、持续的营养不良和像陀螺一样在不同打工地点间奔波透支的体力,像三根不断拧紧、早已超过弹性限度的弦,终于在这个春天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无人听见的哀鸣,“嘣”的一声,彻底断裂了。在一节普通的体育课上,进行着例行的耐力跑训练时,那个一直在队列中沉默坚持、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罖尘,毫无征兆地,在跑过弯道时,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像一截被瞬间抽去所有力气的木头,直挺挺地、重重地栽倒在了粗糙的塑胶跑道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校医室做了紧急处理,但面对他苍白的脸色、过快的脉搏和持续的低血压,束手无策,立刻联系了救护车,将他紧急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一系列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重度缺铁性贫血,血红蛋白浓度远低于正常值下限,同时伴有明显的神经衰弱症状,如持续性头痛、注意力障碍和失眠。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主治医生看着化验单和检查报告,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医者的权威:“小伙子,你这身体透支得太严重了!各个器官都在发出警报!必须立刻停止目前这种状态,强制休息,加强营养,进行系统性的调理。我以医生的身份强烈建议,最好马上办理休学手续,静养至少一个学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休学。”罖尘躺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脸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苍白,嘴唇干裂起皮,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的坚决,“医生,我……输不起这一年。真的,输不起。”一年的光阴,对他而言,不仅仅意味着学业的中断,更意味着可能永远错过的竞赛机会、无法追赶的知识进度、以及那个本就渺茫的未来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他固执地、几乎是恳求地,要求医生只给他开了最便宜的、也是最基础的那种口服铁剂,然后,拿着那瓶小小的、装着红色糖衣药片的玻璃瓶,像握着什么救命稻草,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个由教室、图书馆、打工地点构成的、熟悉而残酷的三点一线循环之中。

【尾声:云隙中透下的微光】

四月,春意真正变得浓郁起来,阳光也变得慷慨而温暖,慷慨地洒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周六的清晨,任千慧照例在食堂早餐时段帮忙,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印着“勤工俭学”字样的围裙,动作麻利地给排成长队的学生们分发着馒头、花卷和稀饭。她脸上带着礼貌而略显疲惫的微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新上任的后勤主任,一个面容和善、微微发福、眼神却很明亮的中年男人,在例行巡视时,注意到了这个总是最早来到食堂、最晚离开,甚至在用餐高峰过后,还会默默拿起抹布,仔细擦拭每一张油腻餐桌的女生。

“孩子,你每天都来这么帮忙,风雨无阻,很辛苦吧?”主任走到她身边,语气温和地问,目光落在她那双因为长期接触洗涤剂和冷水而显得有些红肿、粗糙的手上,“学习呢?这么忙,跟得上进度吗?”

任千慧停下手中的动作,用围裙擦了擦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主任,回答清晰而坦诚:“可以的,主任。我都计算好了,利用中午午休的半小时和晚上熄灯前的时间,把白天拉下的看书和做题任务补上,能跟得上,不敢掉队。”

主任看着她清澈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坚韧,又看了看她那双与花季年龄极不相符的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某种权衡与抉择。“这样吧,”他最终开口,像是下定了决心,“从下个月开始,你不用再来食堂帮忙了。每天下午放学后,你来我办公室,帮我整理一些文件资料,做一些归档、录入的文书工作。工作量不大,环境也安静。工资……”他略一沉吟,“按小时计算,是你现在食堂帮忙收入的两倍。”

任千慧彻底愣住了,握着饭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深沉感激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让她鼻尖发酸。她连忙放下勺子,深深地向主任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主任!真的……非常感谢您!”

几乎是在同一个周末的下午,在罖尘做家教的那个初三男孩的家里。为期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男孩的母亲,一位衣着优雅、谈吐得体的知识女性,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支付当次的课时费,而是递过来一个明显厚实了不少的白色信封。“罖老师,”她脸上带着真诚而欣慰的笑容,“这段时间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们家小磊这次月考,数学和物理两门课,成绩进步非常大,连班主任都特意打电话来,说孩子像是开了窍,思维活跃了很多。我们家里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以前给你的课时费,实在是有些委屈你的能力和付出了。从今天起,我们按这个新的标准来付,希望你千万不要推辞,继续用心教下去,直到他顺利中考结束,可以吗?”罖尘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承载着认可与尊重的信封,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走出那个绿树成荫、环境幽静、与他平日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高档小区,他站在车水马龙、喧嚣繁华的街边,第一次鼓起勇气,走进街角那家明亮的银行网点,在ATM机前,将信封里的现金仔细地存入那张几乎只有取出记录的银行卡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查询余额的按键。屏幕上跳出的那个数字,让他长久地、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仿佛时间都在那一刻静止——终于,足够支付下一学期所有的学杂费,甚至还能略有结余了。

温暖的、带着植物芬芳的春风吹拂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和熟悉的校园,道路两旁的柳树疯狂地吐出绵绵不绝的、如同雪花般的白色絮绒,漫天飞舞,迷离了视线,像是特意为那些在泥泞与黑暗中跋涉了太久、太久的人,下一场盛大而温柔的、充满希望的雪。两个背负着远超年龄重量的行囊、在各自平行而艰辛的时空里孤独前行的少年,于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的尾声,似乎终于透过厚重压抑的云层,清晰地窥见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足以照亮前路的曙光。

(第七章完)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