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深秋,疏影院被装点得一派盛景。朱红大门两侧悬着鎏金宫灯,灯穗上系着红绸,随风轻晃,映得门前的青石板路都泛着暖光。庭院里的老柏树下,新搭了半露天的宴棚,棚顶铺着明黄色的织金布,四角悬挂着银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越的声响。棚内铺设着厚厚的鲜卑地毯,上面织着鹿纹与卷草纹,与两侧摆放的汉式案几相映成趣,完美契合大魏胡汉交融的风尚。
案几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铺着青色锦垫,每案摆着一套青瓷茶具与银质酒盏,旁边放着精致的漆盒,里面盛着蜜饯、坚果等小食。棚外的空地上,几名乐师身着胡服,手持琵琶、横笛与羯鼓,正调试乐器,悠扬的乐声断断续续飘进院内,为这场精心筹备的宴席添了几分雅致。
景穆忠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鬓边簪着支白玉簪,正站在院门口迎客。孟贞姬则穿着深紫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头上插着碧玉簪,亲自领着丫鬟们在宴棚内核对细节,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景林珏身着浅青色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回纹,腰间悬着“孟氏风骨”玉佩,站在母亲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往来忙碌的下人,心中却暗忖:这场名为“联谊”的宴席,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郑家与景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辰时末,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郑延武身着绯色官袍,腰系狼头纹玉带,身姿挺拔,面容威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一辆黑漆马车,车帘绣着郑家的莲纹标识,正是郑延武的夫人王禾凝。
景穆忠连忙上前迎了上去,脸上堆起热情的笑意:“郑兄,一路辛苦!今日能赏光前来,真是让景府蓬荜生辉!”
郑延武翻身下马,与景穆忠拱手见礼,语气爽朗:“景贤弟客气了!你我即将成为儿女亲家,本该多亲近亲近,何来‘赏光’之说?”
马车停稳,王禾凝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身着月白色锦袍,袖口绣着珍珠纹样,头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钗,气质温婉端庄。见了孟贞姬,她立刻笑着迎上前:“孟妹妹,许久不见,你倒是愈发年轻了。”
孟贞姬笑着回礼:“王姐姐过誉了,快里面请,宴席已经备好。”
一行人簇拥着郑延武夫妇走进景府,穿过庭院,来到宴棚。按照大魏世家宴客的规矩,男女分席而坐。男宾们坐在宴棚正中及左侧,以景穆忠、郑延武为尊,依次是两家的族亲与亲信;女眷们则坐在右侧,由孟贞姬、王禾凝牵头,景林珏与郑家的几位女眷也依次落座。
宴棚内早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既有汉家的清蒸鲈鱼、炖羊肉、桂花糕,也有鲜卑的烤羊腿、酪浆、胡饼,还有西域传来的葡萄、石榴等鲜果,琳琅满目,香气扑鼻。乐师们奏响乐曲,悠扬的旋律在棚内回荡,气氛瞬间热络起来。
景穆忠端起酒盏,站起身朗声道:“今日宴请郑兄与各位亲友,一来是为了庆祝我家定国与郑家立缘小姐的婚约,二来是想借此机会,让两家多亲近亲近,从此结为百世之交,互帮互助,共谋发展!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端起酒盏,齐声附和:“愿景、郑两家百世交好,情谊长存!”
酒盏碰撞声清脆悦耳,宴席正式开始。景穆忠与郑延武坐在主位,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郑延武谈及平城的朝堂局势,景穆忠便接话聊起怀朔的边贸与农桑,两人从汉制推行聊到世家联姻,从北疆防务聊到民生疾苦,句句投机,仿佛多年未见的挚友。
“景贤弟,你在怀朔推行农桑,改良农具,让军户们丰衣足食,真是功德无量!”郑延武举起酒盏,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大魏推行汉制,正需要你这样有实才的人,往后怀朔的事务,还要多劳烦你费心!”
景穆忠连忙回敬:“郑兄过奖了!怀朔能有今日的局面,全靠魏王的信任与崔大人的扶持。倒是郑兄,在平城打理家族事务,平衡各方势力,才是真正的不易。日后景家在平城,还要仰仗郑兄多多照拂!”
两人越聊越投机,时而拍着对方的肩膀大笑,时而低声密语,那熟络的模样,仿佛真要成为异性兄弟。景林珏坐在女眷席中,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吐槽:明明都是算计,一个想借景家渗透怀朔,一个想借郑家稳固平城势力,却演得这般真情实意,权贵果然都是影帝级别的人物。
王禾凝拉着孟贞姬的手,笑意盈盈地说着两家联姻的细节:“孟妹妹,我看不如就定在明年开春下聘,立夏成婚,正好赶上农忙之后,气候宜人,也方便亲友们前来观礼。”
孟贞姬笑着应道:“王姐姐想得周全,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孩子们年纪还小,成婚之后,还需要姐姐多指点立缘,让她尽快适应景家的生活。”
“这是自然。”王禾凝点头,目光落在景林珏身上,“林珏这孩子,真是个奇才!改良农具、开馆行医,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成就,恬儿能娶到她,真是好福气。”
景林珏连忙起身行礼,语气谦逊:“王伯母过誉了,珏儿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
女眷们围绕着婚嫁、后宅琐事、平城趣闻聊得热火朝天,时而传来阵阵笑声。景林珏偶尔应和几句,心思却全在不远处的男宾席上。她注意到,郑延武看似与景穆忠畅聊,眼神却时不时掠过景穆忠腰间的玉带,以及案几上摆放的怀朔舆图,显然是在暗中打探怀朔的情况。而景穆忠也并非全然坦诚,谈及怀朔的兵权与粮储时,总是点到即止,言语间留着三分余地。
宴席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男宾们才酒意醺然地停了杯。景穆忠扶着郑延武,语气带着几分醉意:“郑兄,屋内说话,我有几件要事想与你商议。”
郑延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顺势应道:“好,正有此意。”
孟贞姬见状,连忙对王禾凝笑道:“王姐姐,不如随我去后院的小院坐坐,喝杯茶,歇歇脚?”
王禾凝笑着应允:“甚好,正好想与妹妹说些体己话。”
女眷们簇拥着孟贞姬与王禾凝往后院走去,景林珏也跟在其中。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父亲与郑延武进书房密谈,必然是为了怀朔的控制权,以及那场尚未查清的遇刺案。而她能做的,便是在女眷中周旋,打探郑家的动向,同时警惕郑家人的试探。
后院的小院布置得雅致清幽,院内种着几株菊花,正值花期,黄的、白的、紫的,争奇斗艳。屋内摆着一张梨花木圆桌,周围放着几张椅子,桌上早已备好热茶与鲜果。女眷们落座后,丫鬟们奉上茶,便悄然退了出去。
王禾凝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落在景林珏身上,语气看似随意:“林珏,听闻你前段时间在郊外遇袭,受惊了?如今伤势都痊愈了吗?”
景林珏心中一动,知道王禾凝是在试探遇刺之事。她故作平静地答道:“劳伯母挂心,些许小伤,早已痊愈了。只是可惜了随行的护卫,都为了保护我与弟弟殉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