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从郸义杀使,到皇帝亲征,再到当众羞辱,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皇帝从未属意于他,之前?的沉默,不过?是引蛇出洞,看他还能聚集多少?势力,最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眼下他已经被皇帝亲自盖上了低贱的戳子,除非兵行险着,铤而走险,否则他永无翻身?之日。
可是,皇帝刚刚以雷霆手段灭了一个部落,威望正?盛,又有几人敢跟着他行那诛九族的大逆之事?
绝望之后,是无边的疲惫。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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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命的河间王并不知晓,此刻的御书房内,方才?在朝堂上威严不可一世的皇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周绍侍立在一旁,原本还沉浸在河间王被彻底打垮的震撼与一丝隐秘的快意中?,见到此景,心中?大惊。
他这?才?注意到,皇帝虽然看着精神甚好,可龙袍似乎也比离京前?空了许多。
“陛下……”周绍上前?一步,下意识担忧地开口。
皇帝缓过?一口气,靠在软枕上,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锐气,却又已然透出几分威势的侄孙。他挥了挥手,示意内侍退下。
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这?一回,总算是又了却了一桩心愿。但年纪大了,经此一战,终究是伤了元气,受了些伤。”
周绍心中?巨震。
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在亲征中?受了伤,而且看这?情形,绝非什么小伤。
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陛下是否……根本就没打算把江山亲手交给?任何人?原本形势大好的河间王因他一句话便万劫不复,自己今日目睹了陛下如?此虚弱的一面,知晓了这?等秘辛,会不会……
就在周绍心念电转,背上沁出冷汗之时,皇帝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开口:“绍儿,你过?来。”
周绍依言上前?,跪在榻前?。
皇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竟有几分欣慰:“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这?次怕是……熬不了太久了。外头?看着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汹涌。朕走之后,这?江山社稷,就要交到你手上了。”
周绍猛地抬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虽隐约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皇帝如?此直白地说出传位之意,仍是感到难以置信。
皇帝看着他惊愕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你是宗亲里头?,最像朕年轻时的,有锐气,有担当,更重要的是,心中?有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考验了你这?么久,你对许多事处理得都?很好。没有因私废公,也没有一味姑息。朕……很满意。”
他顿了顿,气息有些急促,歇了片刻才?继续道:“朕这?辈子,牵挂不多。唯独放心不下皇后。她跟着朕,吃了许多苦……朕走后,不求你待她如?亲祖母,只盼你看在朕的面上,保她晚年安稳,衣食无忧,不受人欺凌,朕……便心安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
周绍大为动容,想起皇后娘娘平日对自己的确多有照拂,立刻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却坚定:“陛下隆恩,孙儿万死难报!娘娘慈爱,孙儿早已视若至亲。孙儿在此立誓,必待娘娘如?亲生祖母,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忤逆!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皇帝看着他真诚的模样,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满意和放松。
他没了亲生的骨血,对继承人的选择只会更加严苛。裕亲王不行,生来便是惹他心烦的,河间王这?孩子从前?也算乖顺,偏偏为了笼络人心不择手段,先是印□□,又与他最厌烦的世家来往过?密,若是真将皇位给?了他,没准不过?三代皇位上的人就又成了世家的傀儡了,何等软骨头?!
成王辈分小些,可却是个明白人,他故意交给?他许多急难险重的活计,他心里纵然有一时的不满忧虑,可照样一样样做好了,从来没有向那些世家低过?头?。对待他的这?些皇叔,也没有一味的服软,简直像个不怕死的小牛犊子。
若是他自己的孩子,他该心疼了,可作为继承人的人选,他却是觉得满意的。成王妃那桩丑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但对黄承望那小进士,成王的处理让他很满意:打理江山,光靠自己的喜恶是不行的,他连这?种说出去会让他丢脸至极的人都?能心存怜悯,给?他一线生机,可见心中?是有大义的。
先时懿康太子走前?,他也是日日守在宫里陪侍,忠心耿耿,很念旧情。
唯独有些瑕疵的,便是他对府里那个侧妃宠得太过?了些。但那侧妃有福气,因容貌投了皇后的眼缘,他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这?些年来眼里也只有皇后,将其余的后妃也只当个好看的瓶子摆着。
真要计较起来,这?小子的倔脾气倒真像他亲孙子。
“好……好……”皇帝缓缓闭上眼,“从明日起,你便常来御书房吧。朕……还有些事,要教导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