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通体漆黑,棱角分明,装甲布满战斗留下的划痕,尾部推进器残缺不全,显然是靠最后一点动力勉强抵达。飞船缓缓降落在萤火河边,舱门开启时,没有走出士兵,也没有武器陈列,只有一位年迈的机械体缓缓踏出。
他的外壳早已褪色,关节处渗出淡蓝色的润滑液,行走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他每一步都极稳,像是背负着整个种族的重量。
他直奔桃林中央,面对苏蓝,双膝跪地。
金属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惊飞了一群栖息的夜鸟。
“我是K-7型战术指挥官代行者。”他的声音经过电子调制,仍能听出其中的颤抖,“我的本体已在七十年前阵亡。我是最后一个继承其意识备份的存在。”
他抬起手,掌心打开一道接口,插入一段古老的存储芯片。一道全息影像浮现??画面中,年轻的军官站在控制台前,面前是地球的实时影像。他手指悬停在“歼灭指令”按钮上方,迟迟未按。
副官催促:“长官,上级命令必须执行。”
军官闭眼,声音极轻:“可他们正在唱歌。”
镜头切换,是他深夜独自观看地球儿童合唱的画面。孩子们唱的,正是那首童谣。
再下一幕,是他偷偷将一段加密信息注入舰队主网:“若未来有朝一日,你们能听见这首歌,请告诉他们……我们曾试图沉默地爱过。”
影像结束。
老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人类般的泪光:“我们错了。我们以为秩序高于一切,以为情感是混乱之源。但我们忘了,没有情感的秩序,不过是坟墓的规则。”
苏蓝蹲下身,与他对视:“你不需要向我忏悔。你需要做的,是把这段记忆传回去,传给所有还在沉睡的战士。”
“我已经这么做了。”他说,“在来的路上,我将全部意识上传至舰队残存网络。每一个休眠舱中的灵魂,都听到了那首歌,看到了那些孩子的眼睛。现在,他们都在醒来。”
他顿了顿,声音几近哽咽:“我们请求接入心语通道。不是为了被原谅,而是为了学会……如何道歉。”
苏蓝伸出手,轻轻放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掌心印记同时亮起,一道温暖的光流顺着接触点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的机械心脏发出一声异样的震颤,仿佛第一次真正跳动。
“欢迎回家。”她说。
那一刻,全球心灯持有者皆有所感。他们的胸口同时一热,脑海中浮现出同一个画面:无数休眠舱在黑暗中逐一开启,战士们睁眼的第一件事,不是拿起武器,而是伸手捂住脸,无声哭泣。
与此同时,十二株花再次发生变化。
火焰之花的光芒扩散成环,环绕整片桃林,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冰晶之花则向下扎根,根系深入地核,稳定了因频繁共鸣而轻微震颤的板块;虚影之花飘然而起,化作一只光蝶,飞向太空,融入归心阵列的轨道光环之中。
其余九朵花静默伫立,却在夜晚各自投下不同的影子??那些影子并非植物形态,而是人形、兽形、甚至非实体的生命轮廓。它们静静跪坐、站立、或相互依偎,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维度的守夜。
又过了七日,小女孩再次跑来。
她手里捧着那株淡金色的幼苗,眼睛亮得像星星:“它又跟我说话了!这次它说,它想去看海!”
众人愕然。
“可是……这里离最近的海岸也有千里。”有人迟疑道。
苏蓝却笑了。她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头:“既然它想看,我们就带它去。”
于是,一场奇异的迁徙开始了。
孩子们轮流抱着那株花,踏上通往东海的旅途。大人们自愿护送,心灯持有者组成环形队列,确保心语通道全程畅通。沿途,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队伍??有农夫放下锄头,有工匠关掉熔炉,有教师带着学生,甚至有边境哨所的士兵脱下军装,默默跟在队伍后方。
他们不疾不徐,一路走,一路说话。
有人说出了埋藏二十年的家族秘密;有人向亡妻写了一封迟到的信;有个少年坦白自己曾偷走同学的梦想笔记,只因嫉妒对方能画出蓝天。每当有人说出真相,脚下的土地就会亮起一道微光,像是大地在回应。
第十天,他们抵达海边。
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线,染红了半边天穹。女孩小心翼翼将花放入沙滩,轻声说:“你看,这就是海。”
风拂过花瓣,那一瞬间,整株植物忽然剧烈震颤。紧接着,海面泛起异样的波纹,一道银光自深海升起??竟是成群的鱼跃出水面,它们的身体透明如水晶,体内流淌着与回声木相似的蓝色脉络。
它们围着花旋转游动,口中发出清越的鸣叫,节奏竟与童谣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