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自清气中诞生,双翼拂过之处,污秽尽散。
重明鸟一族,生来便是要护佑苍生的。
我是天地间一个不知疲倦的清扫者,从北冥到南漠,从西极到东荒,翅膀下掠过无数春秋。
直至那日。
我在一片被邪气所染的清泉中坠落。
清泉渐复清明,而我的羽翼却愈发沉重,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最后看见的,是灰蒙蒙的天。以及一声清脆的惊呼。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托起,灵力不由分说地灌入我几近枯竭的经脉中。
再醒来时,身下便是柔软的干草。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个少女正在低头捣药。烛光在她脸颊上跳跃,映得她眼眸明亮,面容如新月般皎洁。
“你醒啦?”她十分欢喜,忙放下石臼,轻轻地靠近我。
她的手试探地、轻柔地抚过我的羽毛,“可怜的鸟儿,乌枝鸣说我救不活你,但我不信。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烛光。舜帝的次女,生于河州,出生时灵照百里。
养伤的日子很慢。她日日采药归来,总会先来看我。有时带着沾露的灵草,有时捧着清甜的泉水。
她认真地翻阅医书,研习药方,日复一日地照料我。渐渐地,她将我当作知交,无话不说。
“我在山崖上发现了一株好珍贵的灵草!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采到……”她一面小心地为我敷药,一面哼着人间的歌谣,又嘟嘟囔囔道:“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野外放风。”
她眉宇间偶尔也会笼着轻愁,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东边的部落又有人病了,要是我的医术再精进些就好了。”
“父王常说,众生皆苦,而凡人尤甚。小鸟,你说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她偶尔会这般问我,随即又自己笑了起来,“不过也无妨,我还有姐姐呢。她那样厉害,定会辅佐父王,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我静静听着。
这是千万年来难得的清静日子。我不必再四处奔波,不必时刻准备拯救苍生。此刻,正有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我,用她全部的温柔,一心一意地想要治愈我。
她的指尖很暖。每次她抚过我的羽毛,那些因净化邪气而积累的疲惫,都会悄悄消散几分。
五年,在神鸟漫长的生命里不过弹指一瞬。可这五年,却比过往的千万年都要清晰。
我记住了她采药归来的脚步声,记住了她身上淡淡的兰香,记住了她心系苍生时微蹙的眉头。
当她靠在我身边小憩,呼吸轻轻拂过我的羽翼时,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情”。
对苍生的情,是愿山川常青,愿生灵安居。
而对一个人的情,是愿化作春风,抚去她眉间忧愁。
族中长老的召唤来得突然。地脉有变,山川异动,天地间邪气愈发肆虐,这一切都需要重明鸟的力量。
我并非不想告别,而是不知如何告别。一只神鸟,该如何向一个人族公主诉说离别?
再相见时,是在一片狼藉的山谷中。
她青衣被染得刺目,衣上炸开一朵朵血花。几个神族手持利刃,步步紧逼。
我来晚了。
我俯冲而下,金光如利剑般劈开云雾,也是第一次将这剑斩向神族。当她虚弱地倒在我羽翼中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已经失去了神采。我才方知何为“心痛”。
我将她带回山洞,用神力为她疗伤。
她醒来时,迷茫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你是谁?
洞外的月光斜照进来,她两颊晕红,唇色雪白,顾盼间自成风华。
这一刻,天地寂静。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使命不止是净化这世间污秽。
还要守护这一轮始终照亮我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