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陛下厌恶极了这个女子,为此厌恶极了这个不得不留下的天家血脉。
而作为这样的存在,那个女子必定身世坎坷。
作为修道之人,半脚踏出尘世,张玉庄深知因果轮回的道理,明白今生种种,皆是前世因果,互相影响,相生相克。
他不会为此怨恨皇帝。
但作为人子,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张玉庄绝对地持有尊敬和遗憾,她的苦难成就了自己的生命,张玉庄铭记于心,常在深夜为她诵经祈福,为此。
他不会对皇帝生出半分父子亲缘。
不怨天,不尤人,齐物我。
但这次面圣,并非出于父子,而是为了黎民。
张玉庄必须见到陛下。
他想也不想,撩袍跪地,双臂高举奏表。
“陛下!天象有异,关乎万民生死!请准臣面圣!若有半句虚言,臣愿凌迟受死!”
他抬头望向乾元殿高耸的屋脊,琉璃瓦刺目冰冷。
宫墙深深,不受宠的皇子在一个平常的早晨着星露玄衣而来,决绝声音在寂静宫苑中四处撞着,激起几只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远,消失于晨雾中。
侍殿们哪见过这阵仗。
平日里多得是皇子宫妃前来面圣,何曾见过这般赴死的架势。
他们呆愣半晌,面面相觑,才想起来要劝人先起来。
张玉庄亦是不肯,挺着脊梁跪在那。
长久的沉默后,乾元殿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内侍走了出来,面部表情地宣张玉庄进殿。
皇帝神思疲惫地靠在软塌上,听见有人进来,眼睛都没抬一下,声音依旧沉重冰冷。
“朕知你本事,若是无的放矢,休怪朕不念及血脉之亲。”
张玉庄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将自己写了一晚上的告表交给身旁的内侍,由他呈去皇帝眼前。
他快速地讲述了吴郡可能爆发的瘟疫,描述了街道上的尸体,百姓的痛苦,以及可能造成的巨大损失。
皇帝听得眉头紧锁,他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如刃,缓缓扫过张玉庄。
“你如何这般肯定?”皇帝冷声问道,“司天台只有你一人预测到这个,其他人都是摆设不成?”
“其他人预测如何,臣不知。”张玉庄直视皇帝,坚定地说,“但陛下既然因臣能预知而从道场召臣回宫,自该信臣的话。”
简言之:你不就是因为我有这本事才叫我回来的吗?
这话说得又孤又傲。
连内侍听了都诧异地望向这个六皇子,随即又不看好地摇了摇头。
皇帝听罢,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软塌的扶手:“你这是在怨朕。”
张玉庄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不卑不亢地说:“臣职责在此,深知此次瘟疫非同小可,臣宁可背欺君之罪,也不愿见万民陷入疾苦。”
皇帝冷哼一声:“好一个宁可背负欺君之罪,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无非一死。”张玉庄目光坚定,“若是及早布置,无需耗费人工财力,外朝进贡在即,措施严密也可视作护卫巡查,如此,瘟疫来时不会措手不及。若是幸得天眷,瘟疫没来,就当是加固城防,百姓只会深感陛下眷顾重视,不会生出他话。”
“你说得轻巧,朕为你三言两语设下措施,若是瘟疫没来。”皇帝注视着张玉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你会因欺君之罪丧命。”
“臣怎么死都可以。”张玉庄神态平静,跪身下去深深叩首,“万望陛下,以百姓为重。”
皇帝闻言,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在张玉庄倔强的脊背上停留许久,才沉声道:“为了预知跑来死谏,大逆不道。”
张玉庄保持叩首的姿势:“臣为苍生,修道之人的本分。”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皇帝的目光在张玉庄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利弊,良久,他终于开口。
“既如此,把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去朝堂上说一遍。”
张玉庄一愣,抬起头来。
这是要他,一同去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