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去就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交代,“不要回头,一直跑去西觉寺……”
明绰的声音凄厉地响起来,呕出了心魂一般,绝望地向这世上最后能保护她的人求救:“母后——!”
然后猛地断绝。
段知妘突然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这个孩子生得比她想得久,明绰是头胎,即使下了猛药催产,还是太慢。痛苦被拉得太长,她只是在外面听着,都觉得浑身不舒服。这一声叫得太凄厉,段知妘一颗心猛地吊起来,不由站了起来,想直接闯进去。然后便传来了一声微弱的、猫叫似的婴儿啼哭,段知妘反而犹豫起来,顿住了脚。
如果不是儿子……如果……
“太后!”产婆走出来,手里抱着刚剪完脐带的婴儿,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是皇子!”
段知妘一下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松了口气地重新坐倒。察察扶了她一把,轻声在她耳边问:“那准备的东西是不是……?”
段知妘脸上的笑意微微凝结,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产婆把孩子抱去用温水洗净,那孩子没足月,小得可怜,哭也没什么声音。一股异样的感受突然从心里涌了上来,段知妘伸手摁了摁察察的手腕:“等一会儿。”
她抬起头问产婆:“皇后怎么样了?”
“没什么力气了,”产婆说,“但还醒着……”
到底是年轻。段知
妘笑了笑,她生乌兰辉的时候很顺利,没有像明绰一样疼这么久,但还是马上就昏睡过去了。又或者,不是因为年轻,是从绝望深处迸发出来的意志力。她也知道,她的儿子出生了,她就该死了。
“把孩子抱进去。”段知妘突然说,“好歹让她看一眼。”
产婆不敢违抗,把已经包在襁褓里的婴儿抱起来,重新走了进去。段知妘招了招手,察察这才把准备好的药端上来。她不会给皇后下毒的,那样就太明显了。但是产后体虚,她只需要让皇后不停地流血,就够了。
段知妘等了一会儿,这才道:“你进去吧。”
察察应了一声,端着药走了进去。段知妘坐在那里没动,本该是她亲自进去的,但她没有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突然听见了乌兰辉叫“姐姐”的声音。
段知妘一下子站了起来:“辉儿?”
但是乌兰辉不在这里。她好好地在长霄殿里,被保母哄着睡着了。段知妘站在原地,竟有些无所适从。然后便是“当啷”一声脆响,接着是血房里异口同声的惊呼,察察急道:“皇后不要!”
段知妘立刻跑进去,只见那碗药已经被掀倒在地,察察的手鲜血直流,跪倒在地。产婆的伺候的人都吓得缩在后面,唯独明绰一个人抱着孩子,缩到角落里,因为实在没力气,只能狼狈地靠着墙,但再怎么狼狈,她还是站着,手里举着那把用来剪脐带的剪刀,尖刃危险地对着孩子脆弱的脖子。
“你疯了?”段知妘简直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么。
明绰闻言笑了一声,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甚至还有血迹沿着腿往下淌,眼神里是段知妘从未见过的疯狂。
“我是疯了。”她的声音哑得可怜,漫长的痛苦像是把她整个人都碾碎了一遍,她站在那里,像半只脚已经伸进阴曹的鬼,要把他们一起拖下去,“你要我的命,那我就把我的儿子一起带走……”
她手上用力,剪刀的尖刃抵在了孩子的皮肤上。可怜他根本不明白危险,还“咿咿呀呀”地尖刃下舞着手。
“你……”段知妘牙关咬紧,“萧明绰,虎毒尚不食子!”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把刀架到那头老虎的脖子上。”
段知妘犹豫片刻,突然道:“摁住她。”
她看准了明绰不过是虚张声势,但是明绰似乎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手起刀落就在孩子的手臂上划了出一条血痕。段知妘吓得连声喊:“住手!快住手!”
明绰这才不动了,孩子慢半拍地感觉到了疼,爆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段知妘瞪大了眼睛:“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
“我都活不成了,”明绰根本不为所动,“还在乎这个?”
“你伤了这孩子,等陛下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
“先有命交代再说吧。”明绰把头靠在身后,省着力气,垂着眼睛看她。
段知妘看着她这副样子,突然没那么惊慌了,只道:“好啊,那就拖啊。”
明绰微微变了脸色,看着她。段知妘笑了,声音压得很低:“你很累是不是?孩子都要抱不动了,是不是……?行了,何必逞这个强呢?你没力气了,撑不到陛下回来了……”
“她撑不到,还有我。”
明绰猛地抬起头,看见梁芸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口,手中不知道哪里多出来了一把短刀,刀刃上还淌着血。血房里没有一个人带了兵刃,一时之间都不敢拦她,察察下意识地把段知妘护到了身后,但是梁芸姑也没有朝她动手,只是快步走向了明绰。明绰无力地伸出手,一下子就软倒了下来:“芸姑!”
梁芸姑把她撑起来,在她耳边飞快地说:“冬青已经跑出去了……撑住。”
明绰含着泪点了点头,浑身都抖得厉害。梁芸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又道:“溦溦不怕。”
明绰摇了摇头:“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