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水遥,恩泽隔重关。”明绰摇了摇头,把茶杯放下,杯底在木案上撞出“咄”的一声,“自古文人以妇喻臣,看来所言非虚。将军这幽思哀情,我一个妇道人家都学不来。只是拔拔真也不在这里,瞧不见,更不会感念你。”
石简抬起头:“你——!”
“陛下跟拔拔真不一样,”明绰没让他说完,“他娶的是大雍的汉人公主。”
石简突然哑了嗓子,愣愣地仰头看着明绰。他夫人等得有些心焦,在窗外又问了冬青一声,石简转过头,神情焦灼不堪。明绰又刻意地让他在这静默中煎熬了片刻,然后突然站了起来。
石简果然视线跟随着她起来:“皇后……”
明绰突然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那是离开长安的时候乌兰徵交给她以防万一的。石简戒备地后仰了一下,但明绰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反而将匕首柄递进了他手中,俯身看着他。
“活路,还是绝路,将军自己选吧。”
话音未落,她已直起身,扬声道:“冬青,请夫人进来。”
书房的门应声打开,石简下意识地把那柄匕首藏在衣袍下,他的小儿子已经奔进来,一把扑进他怀中:“父亲!”
石简紧紧抱住孩子,忍不住泪如雨下。从他出城应战到失手被擒,已经足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家人。另外两个孩子也都哭着扑进他怀中,独他夫人还记得礼数,眼中满是泪,仍向皇后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明绰对女眷态度极温和,朝她一笑,“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走出去,再没回头。当天晚上,乌兰徵回来说,石简降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乌兰徵啧啧称奇,绕着皇后前前后后地转,跟小孩一样不断追问。
“没说什么呀,”明绰把他凑得太近的脸拍开,接着在灯下看书,“他家人都在我们手上,软肋都捏在手里了,还要说什么?”
乌兰徵眉头皱得更紧,他也拿石简的家人威胁了,怎么就适得其反呢?
明绰斜了斜眼,看他那副神情,没忍住“噗嗤”一笑,然后又努力绷住,只问:“服不服?”
乌兰徵二话不说伏到她膝头:“服!”
明绰笑起来,这才肯跟他好好说话:“石简不肯降,不是因为对拔拔真多么忠心,恰恰是因为拔拔真始终不够信任他,麾下将领对他也多有排挤,他才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乌兰徵马上就要张口,但是明绰一把捏住了他两片唇,让他闭嘴,先好好听着:“陛下这里确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乌兰徵“唔”地一声,用眼神表达他的抗议——还没什么不一样?难道他这些年归汉之策,做得还不够吗?
明绰放开他的嘴唇:“陛下军中有几个汉人将领啊?”
“多了……”
“我说将军品阶以上的。”
乌兰徵便不说话了。明绰便“哼”了一声,只道:“我已经答应了石简,陛下要用他,至少也得是车骑将军。”
其实她没承诺过,但她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乌兰徵果然眉头一皱,声音低下来:“一个叛将……”
他是觉得石简是个将才,但是这人实在是没什么风骨。他觉得此人可以用一用,但也绝不会太重用。更何况他还骂得这么难听,乌兰徵根本没打算给他封将军,更别说车骑将军。
但是明绰把书一合,正色瞪着他:“陛下若要我言而无信,以后我再不替陛下做这种事了!”
乌兰徵让她说得一愣,这口气活像一开始是他请求她去劝的,她只是勉为其难地帮个忙。但是明绰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乌兰徵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层,下意识顺着她安抚:“好好好……”
“别敷衍我!”明绰轻轻推了他一把,“石简手下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呢,他又不是一个人来投诚。车骑将军,说好了?”
乌兰徵非常为难地皱了皱鼻子,半晌,又道:“若他归心不诚,又反复无常,怎么办?”
明绰:“那肯定是陛下德行有亏。”
乌兰徵让她说得牙痒,他本以为皇后要保举石简,必会给他做担保,没想到她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可他刚要说话,明绰又倾身过来,黏黏糊糊地在他唇边亲
了一下,压低声音问:“可是陛下怎么会德行有亏呢?”
乌兰徵微微后仰了一下,脸上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他这皇后有的时候真是不输妖妃做派。于是他哭笑不得地“哈”了一声,明绰就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拖长了声音又喊他:“陛下……”
乌兰徵抵挡不住了,想了想,道:“羽林军里并了太多兵马,我再分两营出来,交给石简吧。”
明绰唇边笑意更深,她就知道,乌兰徵第一个削的肯定是贺儿库莫乞。
“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明绰伸出手指朝他晃了晃,“大司马可不能再骂我‘染指军政’。”
乌兰徵嗤笑了一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自皇后随军开始,染指军政的责难就没有停过。只是乌兰徵不觉得有什么,乌兰氏连着两代都出了掌权太后,他心里天然就没有那么大的抵触。而且当年段知妘带着雍州军嫁过来,帮着乌兰郁弗收长安,打天下,从来没人敢说她“染指军政”。他反而觉得这话是欺负了明绰,乙满他们越是这么说,他越要护着皇后。
明绰也知道他根本不忌讳这个,与他相视一笑。冬青就在这个时候轻轻咳了一声,乌兰徵放开明绰的手,两人都转过头,看着她。
“陛下,”冬青给乌兰徵行礼,“方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