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挟持女人。”
杨元姝把头磕下去:“陛下——”
乌兰徵低头看她:“但你夫君会吗?”
“本宫在问你话!”
明绰看着郑徇第二次拔出来的剑,剑锋离她极近,但她只垂眼一扫,好像那吹毛断刃的利器不过是小儿玩物,然后抬起头重新看定了郑徇的眼睛,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郑徇没忍住往后一退,看着皇后冰冷的眼神,方才“天道在我”的豪情瞬间被冻成了一块冷硬的石头,压在了他胸口。皇后显然已经知道了,但是她怎么知道的?郑徇在心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是他那贪生怕死、软弱无能的兄弟?还是杨焕父子?事以密成,事以密成啊!他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如黄钟大吕一般,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就不该让这几个人离开他的视线!有人告密,那乌兰徵也已经知道了吗?他若是传令出城——不会的,他已经让家奴通传下去封闭城门了——可是!
他的念头转得就和他的心跳一样快,家奴靠得住吗?如果都已经有人告密了……
明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看出来他已经快把自己吓死了,骤然提高了声音:“说话!”
郑徇横下一条心,两只手都抓住了剑柄,下了极大的力气一般把剑刃横过来,威胁地抵在明绰的皮肤上:“你们势单力薄,乌兰徵今夜必命丧于此!皇后还是识相些,免得见血!”
但明绰好像根本没感觉到贴着脖子的寒刃,伸手捏住剑刃,不屑地往旁边一甩。她分明也没用多少力气,但郑徇没料到她不怕,竟被她甩了开去,一时怔住。
“你当本宫没见过血?”明绰也没后退,反而又逼近了一步,盯紧了他的眼睛,“我十四岁就见过长沙王谋逆了,他也把剑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美艳却可怕的笑意,“郑公猜猜,最后人头落地的是谁?”
她不怕。她竟然不怕!郑徇终于意识到了计划中一个极为可怕的漏洞——他们控制得了这个皇后吗?就算能顺利伏杀乌兰徵,皇后会不会立刻踏平河东?
郑徇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眼底迸出一股杀意:“萧皇后,我本不愿……”
“不愿什么?”明绰咄咄逼人。
郑徇狠狠咬牙:“我顾念故国之情……”
“你与本宫有什么故国之情?”明绰打断他,“郑氏是舍命护过前梁南渡,还是从龙有功,定过我大雍基业?”
明绰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郑徇已被她逼至案前,无路可退,剑锋太近,他已被明绰拨开过一次,竟横到她脖子上就可笑了,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竟下意识屈臂横剑。只是这一个动作,就把他的那股杀意全部泄光。郑徇自知气短,只能又尴尬又局促地说:“我不愿跟女子动手!”
他话音未落,明绰抬起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打得干脆利落,郑徇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
明绰根本不让他说话,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次打得郑徇头都歪了过去。
石简适时地闯进来,听见声响还以为郑徇动了手,急得什么似的,进门一看却见郑徇捂着脸的狼狈样子,顿时也愣在那里。
明绰头也没回:“出去!”
石简马上听令:“是!”
郑徇见到石简到了,顿时连强撑出来的凶狠都支撑不住。手里一松,长剑“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只看到幽暗的烛光映在她眼中,竟有摄人的寒意。
“本宫一番筹谋……竟要毁在你手里!”
明绰说得咬牙切齿,她是真没想到郑徇竟会做出这种蠢事。杨元姝跪在地上边哭边说的时候,明绰感觉她已经把夫君狠心舍了出去,只想保全族其他人的性命。她恳求乌兰徵让她先来跟郑徇谈一谈的时候,竟然成了比杨元姝还要更想她夫君能活下来的人。
过来的路上,她一点儿都没有想到郑徇可能会狗急跳墙对她不利,满脑子只有这两巴掌。
“陛下已经一统北方,现在天下姓的就是乌兰!大司马乙满掌全国军务,羽林军尽归贺儿库莫乞,他们手里都是累世不迁的军功!乌兰亲族七大姓,在长安根深蒂固,位高权重——你们躲在自己的老家,灌两口黄汤,唱两句酸诗,天下就能回到汉人手里了?”明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本宫征召你的侄儿,就是为了让所有的北地世家都看看,到时候人才尽归洛阳,本宫才能和乌兰七大亲族平起平坐,汉人才能在大燕有一席之地!”
郑徇被她骂得下唇剧颤,双膝一软,已经不自觉跪了下去:“皇后……”
“河东若肯归心,高官厚爵,你要什么本宫不给你!”明绰低头看着他,神色如看一条狗,“郑公负我实深。”
她不惧刀剑,已震碎了郑徇的自以为是,强撑出来的狂妄如云烟散去之后,便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皇后此时又说出这番筹谋,威吓之外便还有一层“自家人”的怒其不争。郑徇又惊又惧,愧之悔之,竟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绰转头就走,郑徇突然反应过来,膝行上前,不顾一切地拽住了她的裙角:“皇后!求皇后救我!”
“救你?”明绰照着他脸啐了一口,“你想杀我夫君,谋我孩儿,还要我救你?”
“臣知错了!”郑徇猛地把头磕下去,冷汗和眼泪一起糊了满脸,“臣真的知错了……皇后救救我!”
明绰深深吸了两口气,嫌恶地看着抱住她腿痛哭流涕的男人。她真恨不得亲自提刀斩了这蠢货,可此人偏偏杀不得。北地所有的世家都看着河东呢。
“还不算太迟。”明绰听够了他的嚎哭,终于冷冷地开了口,“陛下还不知道此事。”
郑徇全身都僵在那里,突然看到了活命的一丝希望,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明绰:“当真?”
假的。恐怕现在整个郑府都已经被石简带来的“那点人”控制了。可能就在他们说话这个功夫,弓手已经在外面对准这蠢货的脑袋。
但是乌兰徵也答应了她,只要郑徇还没有真的动手,他可以当做不知道,再给他一次机会。
明绰伸出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极具威压地俯身:“要本宫保你,郑公又以何为报呢?”
“妾愿一死,求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