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江桥半坐起身,把书搁在枕边,轻轻吹着茶汤,待不烫嘴了才抿了一口。
不错,茶汤煮得刚刚好。
这时,范江桥才开口问:“好不容易在家歇两天,我看你书都不看了,我以为你在后院吃喝玩乐混着,怎的有空来找我了?”
“师父,我是为江苏清算丈量田亩之事。”
贺文嘉把淮安苏家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范江桥:“来找您的路上我也想过,会不会因为淮安梅家跟苏家有牵扯,所以想多了。”
贺文嘉又说:“可我又觉得,梅家苏家认识几代人了,一直都是你强我弱,我弱你强,互相有合作有忌惮,应该没有比他们两家更懂对方,梅堂叔这般说,可能性很高。”
范江桥笑问:“你曾对我说过,你考科举做官是为了有能力护住至亲?”
“也不耽误我为百姓做点什么吧,毕竟我领的俸禄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
范江桥点点头:“你这般说,意思是你不在乎世家和皇上、钟应芳他们。在土地这件事上,你只在乎百姓?”
“权力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可百姓无辜。我担心他们拿百姓做筏子争斗。”
不在乎寒门世家的争斗,只在乎百姓,深究贺文嘉的政治立场,他其实是偏向皇上,毕竟,是皇上坚持要从世家手里争夺土地和隐户。
“你心里如此担忧,是否是害怕世家胜了?”
“应该是吧。”
世家胜了,那像郑良这种出身高门的渣滓会越来越猖狂,别说庶民,小家族中的男男女女都会沦为其肆意欺辱之人。
范江桥意味深长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可若是论年纪,也不小了。”
皇上能勉强压制世家和各地圈地的大族,稳步推行清查丈量天下田亩之事,靠的不仅是皇权,还有紧紧握在他手中的兵权。
可一旦皇上没了,誓死效忠皇上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公侯,还有全境百万大军,可不见得会听大晋朝下一位继任者的差遣。
那时候别说清算丈量东南剩下几个省的田地,只怕北方及西南等地已经分了田地的地方,都会被当地大族重新抢回手中。
贺文嘉陷入沉思。
“余庆呀,你既然心里有决定了,不如就为你的坚持多做些。师父很盼望有一日,当旧的世家没落,寒门崛起养出新的地方大族来,那时手握权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心中是个装着天下万民的人。”
“师父希望,那个人能是你!”
贺文嘉惊得站起来退开,用食指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师父,您自己不奋斗,一辈子不入朝堂,竟指望我这个弟子能当上首辅?”
贺文嘉有句话没说出口,我何德何能呀,能叫您对我有这种期望!
范江桥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是我的弟子,师父相信你定然比我好。再者说,除了我,你还有个从小教你到大的孙先生,你好叫他失望?”
贺文嘉撇嘴:“我孙先生对我可没您这么高的指望,他只盼着我和渔娘安安稳稳过一生。”
“谁不想安稳一生?可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可知?”
正是因为知道,他大哥受伤的事彻底打醒了他,他才会科举出仕啊。
范江桥放下茶杯,靠着软枕躺下,慢慢悠悠道:“如今还不是你出头的时候,你还有时间慢慢想。”
“去吧,淮安的事你不用操心,明日我去范家一趟,该如何,范江阔知道该怎么办。”范江桥赶人了。
贺文嘉回正院,走到垂花门前,他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如今寒门和世家正热闹,他这个两不相帮的编外人士最好是旁观。
再过几年,等他的书修好了,皇上对他也有信任了,那时候才是他冒头的时候。
贺文嘉心里很笃定,每次他去保和殿,皇上都有意指点他,培养的意味不言自明。
皇上对他不比左士诚和王苍差,只是左士诚和王苍被摆在明面上,所以才显不出皇上对他的看重来。
贺文嘉慢慢走回正院,他又想明白了一桩事,师父,或者说是范家,他们毫无疑问是皇上的人。
范家在前朝时并不得势,到大晋朝才被干实事的皇上重视起来。当今皇上若是没了,为了保证大晋朝第二任皇帝即位时范家不被打压,范家如今也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范家明面上不能站寒门,更不能站世家,也不能在当今皇上还在位时跟哪位皇子交好。
不二之臣不好当呀,范家最好的选择,就是选他这样有潜力的自己人扶持上去。
贺文嘉想到这里,回屋把丫婆子都赶出去,夫妻俩凑一块儿偷偷说范家的闲话。
渔娘说:“范先生又不是我师父,范先生自有他的立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