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摸他的脑袋,不让他磕下去,轻声叹气,没有谁比他更知道霍去病的志向和才能,可这孩子毕竟还年少。他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去病,战场凶险,绝非儿戏。你太小了。”
“舅舅,我不小了。”霍去病抬起头,目光坚定无比,“我已苦练骑射有十载,兵书也读烂了三十卷,就是为了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如今战机就在眼前,舅舅,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霍彦站在一旁,看着霍去病和卫青,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霍去病,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平安。
卫青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去病,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就在我身边做个亲卫。你且记住,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可擅自行动。”
霍去病看着地图上标记的河南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然后拉起霍彦转了个圈。
“阿言,我要上战场了!”
霍彦被晃得晕,他望向卫青,却见卫青冲他笑了一下,“阿言也留下吧,有伤员呢。”
霍彦嗯嗯点头。
卫青笑得更深。
舅舅依旧是如往日一样温和,但他为什么总觉得阿兄不会如愿呢。
哈哈哈。
第68章死什么死,活着!
霍彦的预感没有错。
这战卫青不下场,只坐镇中军,甚至连作战策略都已定好。霍去病这个将军亲卫自然无用武之地,每天百无聊赖,只能去看着粮草、兵器等物资的供应,偶尔带着人去勘测水源。卫青是帅才,他手把手的教着霍去病他的行军思想,看着霍去病去处理这些需要将军处理的事。霍去病的进步几乎肉眼可见的一日千里。
将军需要不仅是冲锋陷阵,更重要的是协调各方,在战场上,士气是可以从将士的面容上看出来的。
世上有天生的将帅,霍去病是其中翘楚中的翘楚,但好玉也需好的琢玉师,很幸运的是卫青这个他最亲近的长辈就是。
他今日所累积的东西来日都会成为战场上他的助力。
世上有天生将帅,可哪怕一母同胞,也不一定就都长一根筋,霍彦就没长将帅的那根筋儿。他压根儿搞不清楚在哪儿安营扎寨,也搞不清楚如何操练士兵,霍去病需要理清的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没有用处。
他们的方向不同。
卫青也不会拿磨霍去病的方式去磨霍彦。
比起把霍去病一直带在身边,他对霍彦更像是放养,他允许霍彦随军,允许他在军营里随意走动,平时也不多问霍彦到哪里,只是过个几天叫霍彦来问个话,大抵他也知道没有霍去病,霍彦出不了军营。
霍彦很自在,他喜欢这种安排,让他可以每天去认真观察,这个军队的运行需要多少后勤的支持。他呆在民兵运粮的队中几日,便了解军粮在路上的消耗几何,后期总体要如何从中央调粮。他看着军队操练,会了解军队的兵备,从中去琢磨兵器的优劣以及防护装备的重要性,虽然新铁的方法给了刘彻,但是大部分士兵用的还是以前旧铁打的甲,大部分新铁还是用在了马蹄铁上,不光是因为铁铁的量不够,更重要的是在战场上,马比人值钱。
他打算回去长安,就去找刘彻,召集手下匠人,仿照唐代明光铠的样式减少铁的含量,重新制作新的盔甲。还有那些负责打造兵器的工匠也要召一些,要重新打些兵器。还要把他马场里养护马匹的人也调一批过来,战马的健康状况决定了骑兵的机动性。
他想做的事很多。
一场胜仗的背后,不仅仅是前线将士的勇猛拼杀,更离不开后方有条不紊的组织与调度,他以前只在中央往军队中调度粮草和军需,那些对他而言只是在上报的奏书上的一笔字,他没有概念,直到来到这里,他真真切切地进入这些士兵的生活,他才发现他在中央写下的一笔字背后悬着万条人命。
他的眼睛在看,他的耳朵在听。
但是他的平静生活被匈奴的又一次反攻打破,一个个伤员被抬到了医帐,连日不熄的灯火,断腿残肢,累累又落在他的眼中。
霍彦在这盈在鼻尖似乎永远都无法消散的血腥气中,救活人,救死人,看着昨日与他促膝长谈,跟他讲述从战场上背出兄弟,想要他给家中老子娘写封信的少年们,在今日眼睛忽然涣散。
相较于现代,古代的冷兵器战场实则要残酷得多。在那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根本不存在专业的战地医生与护士,伤员们自然也无法享受到及时有效的抢救。一旦身负重伤,绝大多数人都难以逃脱在战火中丧生的命运。只有极少数运气极佳的人,在战斗结束后仍顽强存活,且未被敌人杀害,才会被己方战友救回。
然而,即便被救了回来,重伤员的死亡率依旧高得令人咋舌。在当时有限的医疗条件下,很多严重的伤势根本无法得到妥善医治。各种感染风险极高,伤口难以愈合,再加上缺乏有效的止痛和抗感染药物,伤员往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也正因如此,战场上最终能够存活下来并落下残疾的人反倒并不多。
卫青的治下伤亡已经算好了,可是霍彦仍觉得这两个月像是熬了一辈子。
因为医少,医术不精,所以他把自己当成八个人使,他在来来往往的血气中,支锅,为患痢疾的伤兵熬黄连汤,期待着这个汤可以有效果。他愤怒,因为他没有造出酒精,所以他只能跑遍整个营帐,想拿低度酒给人消毒,因为药物不足,他只能看着更多的人死在伤寒,死在伤口感染。
他无能为力,他甚至不能难过,因为他难过了,倒下了,那后面受伤的人要怎么办呢?
“战争根本不是当英雄啊!”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箭头卡到骨头里去了,箭头拔不出来,虽然伤的是腿,但是人迟早也会因为伤口化脓等等原因死去。而他被救回来时,伤口发青,已经开始有化脓的迹象,少年人看着这个小巫医,年轻的眼里写满了绝望和痛苦。
“让我死吧!”
霍彦闻言几乎拿不动自己给病人刮腐肉的小刀,他想起在行游路上遇到的等儿归家的老夫妇,心中一黯,道,“我将你中箭的腿截掉,可以吗?”
年轻人眼中升起一丝恐惧,艰难的想要摇头,但是腿上传来的痛楚却让他说不出半句话来。
霍彦看着他,道,“你家中阿翁阿母还在不在?他们都想你回去的。”
年轻人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弯,慢慢的生起一丝希望和生气,然后只剩下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