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渐低,重妩恨不得将耳朵贴在假山上,生怕漏了一字一句关键信息。
“。。。。。。唤了先皇后的闺名‘阿荃’。她这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个替身。”云妃笑意渐冷,低低道,“那夜荀榕惊怒交加跑出寝殿,却失足溺在了太液池中,腹中皇嗣也没了。”
“孩子没了,太医说荀榕滑胎伤了根本。陛下愧疚更甚,竟抱来先皇后的孩子给她养。”云妃冷笑,“可是,本宫却觉得那日皇上未必醉了。”
春雨惊慌四顾:“娘娘慎言!若是被陛下知晓可就完了!”
“陛下如今自顾不暇,哪有余力管本宫?”云妃凉凉道,“陛下这些年早已病入膏肓,今日强撑病体赴宴,不过是想借仙门之手续命罢了。”
重妩挑了挑眉。
她这师兄妹五人之中,唯有芙媱是天资绝顶的药修,或许能救这狗皇帝一命。不过,她可不觉得这位师姐会大发善心。
“咱们这位皇上呐,最是多疑。当年她滑胎后,陛下怕荀家兵权动摇,硬是给她灌下‘意外失子’的说法。”她笑着笑着,落下泪来,“君恩如山?不过是移情替身的把戏。”
春雨颤声道:“可奴婢听闻,荀贵妃对太子殿下冷淡,是因为迁怒殿下。。。。。。”
“她自然要迁怒!她以为陛下爱她,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寄托歉疚的傀儡,连孩子都是朝堂博弈的牺牲品。。。。。。可她不敢恨帝王,便只能恨太子。”
重妩静静望着如痴如狂的华服女子,蓦然想起那夜太子蜷在梅园中的模样。
原来他求而不得的,从来不是贵妃的垂怜,而是生母早逝后,对“母亲”二字放不下的执念。
云妃轻轻弯起唇角,月光照亮她眼尾细纹,那张明艳的脸庞无端显出几分憔悴来:“在这吃人的宫里,真心是要命的玩意。陛下对先皇后执念成狂,本宫错付真心,荀榕强撑傲骨。。。。。。到头来,只剩我们这些赝品唱着荒唐戏。”
“这宫里谁不可怜?连陛下自己都是可怜人。算计半生,却痛失所爱,到头来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云妃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陛下广寻酷似先皇后的女子入宫,你以为当真是深情?不过是愧疚作祟罢了。”
“皇后出身寒微,陛下当年执意要立她为后,朝中世家无一不反对。然而翌年北疆来犯,他为求世家支持,安抚老臣之心,硬将刚诞下太子的先皇后禁足在未央宫,活活熬死了她!”
重妩心中一凛。
“后来他屠尽北疆十六部,说是要替先皇后报仇,又满天下搜罗替身,不过是为求个心安。”云妃摘下一朵枯败的荼蘼花,指尖将花瓣轻轻碾碎,“要怪,便怪他有眼无珠,硬生生将所有真心待他的人从身边赶了去。”
重妩蹙起眉,想起荆云涧几如叹息的那句“错把明月付沟渠”,想起太子殿下献灯时落寞的神情,忽然觉得这满宫月色都渗着森森寒意。
春雨哽咽着去搀云妃:“娘娘慎言,陛下的人怕是快回来了。”
“回便回罢。”云妃任夜风吹散鬓角珠钗,苍白的脸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这场傀儡戏唱了这么些年,本宫也累了。”
重妩贴着冰冷的石山,看主仆二人相携着没入夜色。
画中仙、先皇后、荀贵妃。
皇帝姓谢,画中人即谢夫人,枫丘城。。。。。。
种种线索如断了的线头一般在她脑海中迅速汇聚,她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可是,倘若画中人便是先皇后,这一切又与枫丘疫鬼有什么干系?
重妩一边理着脑海中纷乱思绪,一边转身向外走去。她慢悠悠地沿着御花园小道走着,忽得听见远处草丛中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哭声。
那人似是不想被人发现,勉力压抑着。若非她最擅长偷听一道,耳力练得极好,或许还以为是夜风拂过草叶的簌簌声。
重妩慢慢向前走去,脚下忽得碾碎了什么东西。她以为是踩到了枯枝,蹙眉低头望去,却蓦地发觉滚落在脚边的东西眼熟。
一盏小小的、破碎的莲花灯。
重妩俯身拾起残灯,瞥见灯罩内侧歪歪扭扭刻了一行小字,笔锋稚嫩却郑重。
“愿母妃展颜,岁岁安康。”
她将那盏灯揣在怀里,一路奔着那哭声跑过去,最终在一处长得茂盛的草丛前驻足。她伸手扒开那乱七八糟的草叶,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泪流满面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