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转头望向一旁神色怔忡的太子:“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朝乍逢惊变,知晓了自己母亲逝世的真相,又亲眼看见生身父亲血溅当场。重妩心生怜悯,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的目光落在贵妃身上。
荀榕腰间别着空荡荡的箭囊,衣袂上繁复宫绦垂落,任长发被晨风吹散。朝阳为她镀上金边,恍若他在宫宴上初见时那个会为花灯展颜的姑娘。
“孤会下罪己诏。”太子攥紧双拳,缓声道,“渡厄使的冤屈,荀烈将军的枉死,还有。。。。。。”他顿了顿,“父皇欠下的债,孤会用余生来还。”
重妩摁在他脑袋上的手忍不住用力几分:“殿下年纪不大,倒是少年老成!”
闻言,荀榕缓缓回过身来。绯红朝霞映亮她苍白的脸,几只灰雀掠过琉璃瓦,翅尖扫落梅梢残雪。
她向太子伸出手来,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语气有些生硬,也算不上温柔:“焕儿,过来。”
少年储君抬起眼眸,亮起极炽热的光,颤声唤了句:“母妃。”
他小声开口,却不再自称为“孤”,仿佛只是个寻常询问母亲问题的孩子:“母妃,我以后该怎么办?”
“昭陵地宫中埋了无数无辜少年,国师与母后因父皇而死,枫丘城数万怨灵尚未安息。父皇对不起他们,可我又该怎么办?”
荀榕抬头,望了眼天际翻涌的朝霞,淡声道:“那些魂灵既已入轮回,殿下不如想想如何避免新的悲剧。”
她向着逍遥宗众人俯身施了一礼:“此番多谢诸位仙师相助。从前诸般恩怨已了,日后本宫自会与爹爹一同辅佐太子殿下,仙师若是不弃,还请在宫中多留些时日,让本宫与太子一尽地主之谊。”
荀榕此言一出,殷穆立刻满眼期待地望向荆云涧:“师兄师兄,既然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咱们能不能在人间多留些时日?”
荆云涧沉吟片刻,道:“也好。”
贵妃微微一笑,道:“本宫不胜欢喜。”
她携着太子的手转身离去,逐渐消失在朱墙尽头,月白的裙裾扫过青砖,像一片融化的新雪。
芙媱盯着荀榕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狗皇帝死了,这人界怕是又要变天。”
殷穆嘿嘿笑道:“管他呢!咱们任务也完事儿了,干脆就在这儿多享受享受御膳房大厨做的美食!”他又凑到苏妙弋跟前,“师姐,我要吃荷叶鸡梅花酥鸳鸯炸肚——你陪我嘛!陪我嘛陪我嘛陪我嘛!”
苏妙弋胳膊被他抓着晃啊晃,无奈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点了点头:“好。”
周围气氛一派轻松,重妩却仍眉头紧锁。
见状,荆云涧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问道:“怎么了?”
她眉眼沉郁,轻声道:“结束了么?”
荆云涧道:“怎么?”
重妩摇了摇头,似要将脑中纷乱思绪甩出去。
她道:“我总觉得,许多事太巧了,好像贵妃生辰宴上那场戏一样,仿佛是有人专门安排了给我们看的。”
荆云涧失笑:“那你觉得哪里不对?”
她又摇了摇头,不肯说话了。
他垂眸望她,忽得抬手抚上她的前额,想要将她眉眼间郁色抹平。
“我这几日要回玉清台向师尊复命,你便与芙媱他们在宫中好好歇息,”他道,“不必忧虑过重,许多事,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重妩仍蹙着眉。
“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复杂。”荆云涧淡淡道,“因这宫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鬼,是人心。”
他腰间传音玉牌骤然发烫,似是在昭示着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我得走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等我回来。”
重妩愣愣地抬眼,见白衣青年转眼间便消失在琼楼玉宇之间。她肩头忽被什么东西洇湿,垂眸望去,原来是一抹朝露留下的水痕。
残雪化春水,前尘入梦遥。
宫墙外有桃枝蘸破寒霜,恰似故人未尽的话语,都付与了人间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