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萨尔恰如其时地补充:
“莫非是借来的,或者——‘不问自取’的?”
说完萨尔放肆地大笑。池陆目光分毫未动,定定地回视阮逐舟漆黑的眼眸。
少年剑眉逐渐紧蹙,目光锐利如锋,瞳孔深处仿佛淬着一束独火。
被控制的阮逐舟的躯壳,包括意识深处真正的阮逐舟本人双双为之一愣。
池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全然未觉周遭的议论和哄笑,唇角动了动,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小孩子一样幼稚任性,也要有个限度,阮逐舟学长。”
阮逐舟眼睛微微瞪大。
少年略微低沉的磁性声线即便声音不大,也照样能在喧闹中被听得一清二楚。
池陆面上凝着寒气,嘴唇小幅度翕动:“你可以瞧不起我,但请你不要羞辱我。这身衣服的确不是我负担得起的,但它不是我偷来抢来的,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赠予我的。它对我的价值远比它价签上标出来的多得多。”
“我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下羞辱别人能为你带来什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执掌一切的快感吗?”池陆顿了顿,“算了,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你不懂怎么尊重别人,你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这种浮于表面的虚荣心。”
说罢他转身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人群又是一阵唏嘘。不少人好奇地向池陆离去的背影踮脚张望,萨尔也急了:“喂!谁允许你——”
阮逐舟的背影沉默,却在此刻萨尔就要追上去时忽然抬起胳膊拦住了他。
“站住。”阮逐舟说。
萨尔的笑容消失了:“学,学长?”
阮逐舟抬眸环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学生顿时一个个变成鹌鹑,讪讪地离开。人群很快作鸟兽散。
“学长,池陆这臭小子刚才和您说了什么?”萨尔断定池陆对阮逐舟顶嘴,语气愤慨,“就凭他,也敢在多兰公学学生会长面前放肆?”
阮逐舟慢慢放下胳膊,侧过头睨了萨尔一眼。
迟钝如萨尔此刻也注意到,阮逐舟看起来不再如今晚最初那般锋芒毕露,对方眉目冷俊依旧,然而礼堂天花板水晶吊灯的灯光打下来,在青年眼窝里铺下淡淡的青,衬得对方苍白又疲惫。
“别跟着我,现在我要出去一趟。”阮逐舟道。
萨尔下意识问:“学长你去哪儿?”
头顶灯光明亮璀璨,高级香氛的香气流连于礼堂的空气之中。阮逐舟只是淡淡看他那一眼,便收回目光。
“我要去享受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舞会。”阮逐舟说。
*
池陆一路闷头走出礼堂。跨出大门时,他还隐约听见礼堂内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
“各位同学晚上好,我们的平安夜舞会即将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挽好自己舞伴的手……”
温暖的灯光、热闹的说笑声都被远远甩在背后,随着池陆加快的脚步而愈来愈远。
池陆憋着一股劲儿,一直走到礼堂外一棵缩小版的圣诞树下才停下来。
他扶着树干,长长吐了口气,然而胸中那口恶气并没随之释放,心脏仍然怦怦直跳,血液在体内加速流动。
刚刚或许是池陆来到多兰公学以来堪称最勇敢,最有骨气的时刻。可很奇怪,明明言辞犀利,自己却全然没有一吐为快的舒畅,一块大石头坠在他胃里,快要把他拖进黑夜的深渊。
他知道阮逐舟是因为那个病,因为控制不住才会这样……可偏偏今晚不行。
今天晚上,曼陀罗也会参加舞会。
池陆闭上眼睛,发现愤怒已经让他无法准确地回忆起围观学生们的脸。
曼陀罗说过,会在舞会现场一直注视着他的。
刚刚自己被侮辱,被泼了一身红酒的样子,也被对方看在眼里了吗?
看见精心准备的礼物就这么毁了,曼陀罗会作何感想,他会伤心吗,会对自己很失望吗?
可这一切都不会有答案了。把阮逐舟怼得哑口无言再离开礼堂确实很潇洒,可这与池陆的初衷背道而驰——他本打算利用今晚的机会好好辨认一下谁有可能是曼陀罗本尊。
冬日的晚风吹过,一阵寒意让池陆禁不住哆嗦,他低下头,试图抻平已经被红酒泡得脏兮兮的礼服外套,然而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红酒干涸在衣服上,让外套看起来有些皱巴巴的,冷风一吹,酒精味也莫名地刺鼻。
池陆咬了咬牙,心脏仿佛被揉成了纸团,纠结又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