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车的那几十分钟里,步蘅已经同祝青提起过易兰舟此人,此刻未再赘言重复。
对祝青一无所知的易兰舟不是个好主动抛问的主儿,步蘅知他脾性,亦有身为中间人的自觉,甫一上车便主动为其介绍:“老易,这位是我的舍友祝青,把酒祝东风的祝,把酒问青天的青。”
也是巧,张嘴随口一说,就凑了俩对称的“酒”字出来,一番介绍成了以“酒”会友。
*
步蘅这话乍落,易兰舟微颔首,抬眸透过车内后视镜往后扫。
车内光弱,不喾暗夜。
那四指宽的后视镜镜面内,隐约出现一截如葱白般纤长的手。那手挪开后,露出的是一对斜飞入鬓的柳刀眉和一双慵懒迷离细长的眼。
但眼里的光淡漠,仿似照不出世间任何事物的影子。
这不经意间的下意识一瞄,易兰舟右眼皮兀地一跳。猝不及防遭逢的这张他隐约熟悉的脸,让他瞬时紧了呼吸。
***
柳刀眉的主人冲步蘅道:“放我在亮马桥就好,后半程我们不顺道儿。”
不意外于祝青再次提走,挽留的话步蘅还有几句囤下的腹稿:“夜里等雪消停了,我还回宿舍,忍心撂我一个人走夜路?”
祝青并不买单:“我才知道原来你不把封疆当人。”
“……四舍五入了”,步蘅张口又扔了个新的说辞,“那看在日夜伴读的情分上——”
祝青脸上写满少套近乎,别挨我:“不好意思,你房子已经塌了,你祝哥儿已经对友校马文才倾心相许、一眼万年。您自个儿寻个绿化带刨坑化蝶去吧。”
两人一来一回就地搭上了戏。
旁听这出戏的易兰舟“易”躯数震,用他那个能把《CodepletebySteveMell》(《代码大全》)背下来的构造呈线性的大脑,得强行理解才能跟上这俩姑娘的思维。
死读书N年,前半生秉承“身正为范,学高为师”,行为举止再正经不过,板正到能给自己立块儿道德牌坊的易兰舟犹记得,二十初头的年岁里,他正忙着兢兢业业苦读书敲键盘,社交关系单薄的可怜。
他在那些年份里,不断地挑灯夜战,凭本事把刚近视了的眼睛搞深了三百度。
赶在鸡鸣时分绕护城河跑圈就算是娱乐活动,从没活得这么活泛过。
琢磨间,易兰舟眉头下意识地拧成了一股。
念及后排那对柳刀眉,探究的意图难掩,易兰舟艰难地抬眸,试图透过后视镜再看一眼,却没承想,正对上步蘅往前看的视线。
*
视线和易兰舟相撞,步蘅才后知后觉顾及到,于池张的
插科打诨间被熏染了数年的易兰舟,消化此类扯淡向场景也许仍旧存在难度。
步蘅心觉过意不去,于是对易兰舟道:“老易,不好意思,让你被迫听我们瞎扯。”
易兰舟曲指抵了下下滑的镜框掩饰尴尬,此前已被强压下的局促却在此时再度发作。
因为着急,他整张脸都悄无声息烧红了起来,这红一路燃到耳垂,幸被黑夜掩盖,没露什么端倪。
易兰舟心想,要是此刻有擅长和姑娘们打交道的资深纨绔分子池张在,怕是三言两语就能带过这阵尴尬,且说些有趣的话,让窄仄的车厢氛围变得轻松融洽。
他这种无趣的人今夜主动提出来接人,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易兰舟卡顿完,嘴唇翕动,最后淡声道:“没关系,不妨事,你们随……随便聊。”
临了还是发挥得疵,莫名结巴了下,简单的句子都没能表达好。
*
短暂打完岔,步蘅重启柔声攻略,继续挽留祝青。
言语依然不奏效,但祝青最终也没能和他们分道扬镳成。
堵住祝青的,不是步蘅的挽留,而是雪夜湿滑,前方突发车祸,堵死了他们原本能通行的路。
路一绕,离祝青原本的目的地相去甚远,而暗云逶迤浮于低空,雪未现将停的征兆,厄灾袭城的现状非常不适宜人只身继续行路。
祝青不算合群,对未进入自己生活的甲乙丙丁皆无热络之心,可更不擅长独断专行、节外生枝。
何况在这个地球上,有步蘅的地儿,总归是比那些没有她的地方强上那么一丁半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