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雨季已然接近告罄,末梢儿恐怕也赶不上,而下一个雨季太过遥远,不想等。至少回答的人不愿等。
步蘅笑,为100%一致的选择。除了免于协商,不需要某一个人妥协,让她更觉得称心的是这种全无犹豫。
这波快问快答转而攻守方交换,或许是她的临时起意给了封疆启发,此后换封疆问:“木绣球还是黄木香?”
都是赏花期美不胜收的木本植物,盛放时花瀑能落满一架一墙一地的温柔。
步蘅瞬时想起在落基山,在断崖前,在漫天泼洒的雨瀑中,在眸底只盛着彼此的世界尽头,封疆提到的那个仍未向她揭开面纱的院子。
也确实到了移栽花木、妆点院落的季节。
但想到此刻公寓窗台上翠刃如剑的那一盆青葱,又想到另一些总想寻死觅活、给它们插上特制的“长命百岁”的画符护体都阻挡不住它们死志的物种,再想到封疆往日搜肠刮肚、百般粉饰也难以翻出来一个听来客观的词儿鼓励她,步蘅心内叹气的花样儿没有十种也有八种:“国人一向讲究慈悲为怀,轻易不杀生。我们要不试试养点儿不娇不弱的,比如番茄,再如辣椒?”
怕树寻死,转而选的却是他几度挽救但没拯救过来,在她那个透光的窗台上残肢断臂扬了一台、花样曝尸过的。很敢。
但封疆也没进一步打击步蘅在农林养殖路上较为薄弱的自信心,毕竟曾经那一院子欧月是天赋确有的铁证,他也着实不想她生活的空间复归失色失彩、千篇一律。
开门儿的功夫,步蘅有十秒没能留心屏幕,再着眼其上,对话框另一端的人已经挑了个新的话题来讲:“步律师,有个课题我们交换下意见。”
“题目是?”
“罕见地向人问问题,但只问地点、问时间却不问人,问的人怕不怕寒了人心?”
控诉她不会聊天?
言简意赅的冷漠职场人步蘅顺着他这话往下说:“我最近可能工作起来会无情无义、六亲不认、铁石心肠。你如果因此生气的话,别太正经生。人际交往有技巧可言,请多保重自己,少吃一点苦。”
话扔过去了,可此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步蘅只好追问:“开始忙了?”
“记笔记中。”
“标记什么?”
“一句醒世箴言。多保重,少吃苦。记下来,好与你共勉。”
她忍不住笑,对话框里的温度散出屏幕,溢到空气中。可再抬眼面对面前这间空无一人的公寓,又不免遗憾。
若非相隔万里,如若咫尺相依,今夜她大概会反复掖他的被角。
一次又一次。
*
本以为那个四月无非是在案接案、加班加点加出差中度过,却没想到,忙中有序的平静,在数日后的一个乌云翻滚的大风天,先被一颗打在郑霈言出租房蓝色邮箱上的子弹击碎。
步蘅的消息源是郑霈言本人。
郑霈言在向步蘅转述经过前,为免她担心,先告知了步蘅结果:“没造成什么损失。我已经拨打过911,也已经联系过USPS(邮政服务)。小蘅姐,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比之前见你的时候状态要好很多。给邮筒收完尸,我还得等着欢送渣滓下神坛。”
“如果是他干的,我一定会这就站起来,不能再上午决定勇敢,夜里又想缩回去。如果不是他干的,邮箱离屋子那么近,为了庆祝我逃开一劫,我会更珍惜生命继续维权。”
邮箱受损的程度并不严重,郑霈言本人也没有因为这番见刀见枪深感威胁,反而蛰伏了许久的斗志就此被激发了出来。
因为那颗子弹并没有横飞而来打爆谁的头,只是洞穿了那个日常因为闭合困难而随风吱歪的稻草人般存在的邮筒。
此前的内部检举作用有限,郑霈言决定继续向Horizon所的管委会和其他高伙递交实名信,以争取Horizon所即刻暂停Dennis的全部工作事务。
何况,凡身肉体与枪火打击能力差异悬殊,具备能轻易撕碎一条生命的能力的枪击事件本身足以让人重视。
上年末,下城刚发生过连环枪击案,因案犯随机挑选受害人,又始终在逃,曾引发恐慌达一月之久。郑霈言如今正身陷性骚扰案中,此刻出现暴力事件,会让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与性骚扰案相关的联想。担忧这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步蘅带着销假后的尤呦一起飞赴新德里,返程却是尤呦再
度临时告假叉飞穗城,她只身返回Douglas。从郑霈言那里得知消息时她已近律所,沉住气将从客户那里调取的早年芯片工厂的生产日志、原材料采购清单、产品设计图等原始资料一一归拢,重新理顺己方专利申请时间线,将时刻表前拉了八个月。
一鼓作气将材料完整归档后,才匆忙赶赴郑霈言位于布鲁克林的租屋处。
时近当地时间夜九点,夜色浸透天地。但除了林胤礼的助理Steven,Eleanor的助理也仍在事发现场停留。应是因为警察出没查勘现场,寻找目击证人时惊动了附近的居民,这起意外已经近距离传播蔓延开来,纵然室外劲风呼啸,依然有个别窃窃私语作围观状的路人没有散去。
进门前,步蘅已经围观了设置在房周草坪上的深蓝色邮箱。
那一枪,弹道撞得邮箱箱面凹出一个弯,撞出了内里被油漆覆盖了的生了锈的基底。
进门后,步蘅得知的第一则消息是郑霈言的房东在与警察交谈过后,单方面决定解除租房协议,要求郑霈言尽快搬离。
幸在已有对策。Eleanor已经为此番变故提供便利,她的助理之所以此刻仍旧停留在这里,目的是为了协助郑霈言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