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新历十二年,神祝四年,十月,入冬。
最先叛变的,是毕方部。
毕方部的大长老,首先悖离了对神主的信仰,带着毕方部的一半高层,和三分之一的精锐,与此前便叛逃的少主“毕桀”汇合,一同投靠了巫。。。
雨后初霁,天光自云隙间洒落,如金线穿针,缝合了九州大地的裂痕。烬余城外的思木林中,那棵古树愈发苍劲,树皮上浮现出细密纹路,竟似由无数名字悄然刻成。铜铃仍悬于枝头,铃绳上的布纽扣已被岁月染得几近透明,却始终未断。每当风起,它便轻响一声,不急不缓,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开口的人。
女孩站在忆馆门前,手中捧着那本泛黄笔记,指尖抚过封面上“阵问长生”四字,笔迹稚嫩却坚定。她名叫墨青禾,是墨知微的曾孙女,生来左耳失聪,却偏偏对声音格外敏感。她听不见市井喧嚣,却能感知记忆的震颤??当有人真心讲述过往时,她耳中便会响起一种奇异的嗡鸣,如同远古钟磬轻叩心扉。
“你又来了。”忆馆守者是个白发孩童模样的老人,实则已逾百岁,因服用了“驻忆丹”而容颜不老。他眯眼望着青禾,“今日想听谁的故事?”
青禾摇头:“我不听别人的故事了。我想讲自己的。”
老人怔住,随即笑了:“好啊。这屋子建起来,就是为了等这句话。”
她走入馆内,在中央石桌前坐下。墙上挂满了竹片、布条、纸笺,皆为口述记录,有些字迹模糊,有些语句不通,但无一不是血肉所铸的记忆。她取出一支炭笔,在新备的竹简上缓缓写下三字:**我娘死的时候,我没哭。**
笔尖顿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她走前三日,还在替村里的孩子补课。她说,书读多了,人就不容易怕黑。可那天夜里,官差破门而入,说她私传禁书,要押去审讯。我躲在床底,听见她求他们让我见一面,只一面……但他们没答应。第二天,他们在河滩发现了她的尸身,手腕上有绳勒的痕迹,嘴里塞着一页烧焦的《真识九章》。”
她的手开始颤抖,炭屑簌簌落下。
“我没哭。因为我记得你说过的话??苏眠先生,在你写的《忆灯录》里写道:‘眼泪不是软弱,而是记忆冲破堤坝的洪流。’可我的堤坝太厚了,厚到连悲伤都透不过来。直到昨夜,我梦见她站在我床前,手里拿着那本被烧掉的书,轻轻说:‘青禾,你要替我说出来。’”
她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所以我来了。我不再怕了。”
话音落,馆内铜铃忽地轻响。不止这一处,四面八方皆有回应??西陲沙城的忆馆檐角、南方渔村的老屋梁下、东海孤岛重建的祠堂之中,所有悬挂的铜铃同时微震,声波交织成网,穿透山河。
这一刻,九州千座忆馆同步接收到了同一段记忆波动。
陆沉若尚在人间,定会认出此象??这是“共忆回廊”的最高共鸣态,唯有当某一记忆触及众生共情之核时,才会触发全域响应。而上次出现这般异象,还是十年前那场“遗忘井”开启之夜。
墨青禾不知这些,她只觉耳中嗡鸣骤然清晰,竟化作一段旋律,清越如童谣。她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
>谁家女儿不登楼?
>楼上灯火明如昼,
>楼下冤魂不得休……”
歌声未尽,门外忽有脚步声逼近。一群黑衣人列队而立,胸前绣着银色锁链图案??那是“缄口司”的标志,前朝遗留的监察机构残余势力,虽早已被废,却仍有暗桩潜伏民间,专司打压“不当言论”。
为首者冷声道:“小姑娘,你刚才所唱,乃违禁曲目《九怨谣》,依律当拘七日,反省思过。”
青禾抬头,目光平静:“你们可以抓我。但你们抓不完所有听见这首歌的人。”
果然,话音刚落,四周屋顶、巷口、树梢,陆续传来应和之声。先是零星几句,继而连成一片。那些声音来自老人、孩童、农夫、织女……他们并不相识,却因同一段记忆共振,自发唱起了这首百年未闻的哀歌。
黑衣人脸色大变,欲强行带人,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退数步。只见空中浮现淡淡光影,竟是数百年前一位女诗人临刑前写下的绝笔诗,字字燃烧,悬于忆馆之上:
>“吾舌虽断,言不绝;
>吾骨既焚,火不灭;
>一人为灯,万人成海;
>海若翻涌,天地俱震!”
这是“忆灯显形”之兆,唯有至诚至痛之忆,方能引动先贤遗志共鸣。
缄口司众人惊恐撤退,而百姓欢呼雀跃。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四方。三日后,朝廷派出特使,宣布正式撤销《禁忆令》第七修正案,承认百年前“文字狱”事件为历史错误,并承诺建立国家级“正史听证会”,邀请民间代表参与修史。
苏眠得知此事,拄杖行至环湖书院最高台。她双目依旧失明,却仰面迎风,似在倾听某种遥远的召唤。